【明報專訊】讀大學的時候,第一個印入腦海的文學藝術詞彙我現在還記得。在病毒蔓延的這段日子,那三個字經常在日常生活中浮現 ──「陌生化」(Defamiliarisation)。
陌生化是 20 世紀初俄國文藝理論家提出的觀念,Viktor Shklovsky 在他的文章Art as Technique(1917)指出,藝術就是讓我們對日常事物重新產生新的感覺,從新的角度看習慣了的事情。他在文章中這樣寫道:And art exists that one may recover the sensation of life; it exists to make one feel things, to make the stone stony. The purpose of art is to impart the sensation of things as they are perceived and not as they are known. The technique of art is to make objects "unfamiliar"...。我真的很喜歡當中寫到"to make the stone stony"一句,意思是如果我們每天都看到石頭,習以為常,便失去了對石頭的感覺,而藝術讓我們重新看到石頭的形狀、嗅到石頭的氣味……我第一次讀到這句子時,抬頭望看四周熟悉的房間,好似看到什麼。
這個觀念可以引伸到很多事情。我已經困在家中好一段時間了,因為不用面授上課,加上出街要用口罩,所以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家。最初很忙,因為有不少事情要重新安排,例如線上教學;逐漸穩定下來後,失衡感開始呈現,生活整體變得怪怪的,不少事情好像完成了,例如教書,但在不理想的條件下總覺得做得不好。我們的日常生活被陌生化,雖然病毒不是藝術,但這段「隔離」的生活,讓我們赤裸裸地重新看到生活本身。
我有3個新的經驗。在病毒肆虐的日子,我每天在家媯N飯,真的是每一天,原來每天煮飯是這樣辛苦的事情,從買R到洗碗這個工序,要保持做一個多月是需要強勁的恆心。我想到我們媽媽的那一代婦女,無論她們當天的心情是好是壞,她們都不會忘記子女的三餐,確實讓人佩服。
第二個新經驗是「講電話」。你上次與朋友講電話是什麼時候?自從WhatsApp流行後,我們都是通過電話即時通訊應用程式與人溝通的,打字啦,錄口訊啦,但這樣與學生討論功課是不夠深入的,所以我訂下了星期三為「與學生討論畢業論文日」,從早上到黃昏接聽學生的來電。這是近乎有點懷舊的經驗,這個月我講電話的時間加起來,多過過去一整年。當見不到面的時候,我們反而重拾聲音的媒介。
第三個經驗是一種想法。小時候書本教我們早睡早起身體好,但如何能夠早睡早起?這是很多人的問題吧。困在家的這個月,我突然想到這不就是實踐早睡早起的好時機嗎?最後,我還是不成功的。其實早睡早起並不如書本所說的,它不止是個人習慣的問題,而是與社會環境密不可分。如果社會不安寧、不公義,你每晚擔心不好的事情會發生,一個人又如何能夠早睡早起呢?
疫情總有一天過去,希望好日子來臨的那一天,我們不會忘記這段陌生化的日子為我們帶來的啟發。
■黃淑嫻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25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賴恩慈
電影及劇場編導、演員。曾獲香港十大傑出青年及鮮浪潮電影大獎等。代表作《女兒紅》(獨腳戲) 及《N+N》(電影)。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圖說:賴恩慈
[語文同樂 第4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