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翻開今期《語文同樂》,你可能在想:「淮遠是誰?」如果是換成中學時期的淮遠,看到刊物上有一個不認識的作家,他的反應可能更直接:「當時的我,凡是學校要我們看的東西,大概都不會看的。」
會考中文科取A 卻被中文老師討厭
作家廖偉棠評淮遠的文字,說他是1970年代就寫微博的人;評論家黃燦然形容他為「香港最好的散文家」;但對淮遠最簡潔的評價,可能是中二下學期、班主任在他的成績單寫下的四個字:「疏懶成性」。《獨行莫戴帽》中九封寫給中學校長和教師的信,是淮遠中六時寫下的,至於給英文老師的那篇「謝謝。」,他說:「是真心感謝的。」
年過六十的淮遠回憶中學歲月:「培正中學是間出名中文成績好的學校,當時的中文老師擅長古文,但不接納現代文學。所以中文老師並不太喜歡我,會考前他曾說,中文科取得A就有獎品,誰知道全班只有我一個達到,但最後他都沒有給我獎品。」淮遠會考取得中文優、英文良的成績,「我的英文老師對我很好,雖然上課頑皮還是會被他責罵,但我知道他是心疼我不好好學習。他甚至曾在全班面前說,很喜歡我的作品,以及文字中那些奇怪的思想」。
「我原本沒有機會讀到中六,因為校方認為我太頑劣,開校務會議決定不讓我升班。怎知道當年培正學生的會考成績普遍不好,而我又『爆冷』成績不錯,所以能讀上去。但我不感謝他們(校方),因為我覺得這班大人很現實。」中六那年,淮遠還做了件旁人看來很破格的事——加入《70年代》雙周刊做編務工作,那是由年輕人創立的「半地下」刊物,強調青年自主、反建制、反殖民統治等理念,時常支援甚至發起工人運動,也會引介西方和本地文化藝術,「我覺得這份刊物跟自己很『夾』,或者說自己不『夾』那間學校」。
1960年代未,香港正興起「爭取中文成為法定語文運動」,淮遠便在白色的校服襯衫內,穿上印有橙色拳頭的背心回校,以示支援該運動,「走到黑板前回答問題,後面看見(背心圖案)的同學都『嘩嘩聲』,可能把我當成了異類」。而這九封寫給師長的信,正是刊於1972年1月號的《70年代》雙周刊,當時只有十幾歲的淮遠,文筆卻簡潔銳利,「我想我有一種天生的本能,就是當一件事發生後,我能迅速在腦中組織好約100多字的文章,然後寫出來,所以我的散文大多是數百字的短篇」。
任大學講師 討厭成績拉curve
中學畢業後,自言不喜歡讀書的淮遠入讀樹仁書院(現為香港樹仁大學)的新聞與傳播學系,你以為他「改邪歸正」,其求學過程依然故我。「當時我留了及肩的長髮,到珠海書院(現為珠海學院)面試時被問:『你是男還是女?』我回答:『關你什麼事?』自然就不獲取錄。」之後他打算報讀香港浸會學院(現為香港浸會大學),卻因為不願考試而放棄。
「最後入讀了『樹記』(樹仁書院),因為當時跑馬地的校舍是三層的花園洋房,很漂亮,不像一間學校。後來鍾校長(鍾期榮)看見我留長髮的樣子,問是誰收我進來的,我當然沒有告訴她。」「樹記」畢業後,淮遠曾在不同的傳媒機構工作,後來遇到契機,到香港中文大學擔任兼職講師,原因是想回饋知識。由學生變成老師,他依舊是課室中那個最不喜歡考試的人,「我討厭考試,更討厭評分要『拉curve』(即按整體成績比例評分,如設定10%學生得A,30%學生得B等),如果你的成績應該考獲A,我卻因為『拉curve』而要給你B,這並不合理」。自己曾是教師眼中的「壞學生」,他自然能體諒學生的行為,「新一代也有他們的難處。我會理解許多學生都是為了負擔學費而去做兼職,有次某學生在我的課上伏下(休息),他說他聽到(我講課內容)的,所以我也沒有逼他起來」。
寫作有原則 簡潔足夠營造張力
一生不喜歡跟從規則,淮遠寫作上卻有緊守的原則,「有人說我的文字堅持不加廣東話口語,其實我只是堅持用普通話口語,因為我很羨慕說普通話的人可以『我手寫我口』」。他習慣用簿記錄從閱讀中學到的詞彙,尤其愛讀王文興、黃春明等台灣現代派小說家的作品。淮遠散文的特色之一,是在短短幾百字敘述中,營造戲劇效果,簡潔的文字便是從閱讀而來。例如在〈洗〉一文堙A簡單的場景和人物,用了81個字就成為一篇富張力的散文:
在商場廁所大肆洗臉洗頸衝臂抹身,然後把山中弄濕的汗衫換掉。
「不好意思,搞得一地是水。」我向握著拖把站在旁邊的粗眼鏡清潔大哥致歉。
「無所謂。收工了嗎?」他祥和地說。
淮遠與文中的「清潔大哥」彼此以為對方是清潔工,開首和結局顯得突兀,也是其散文的特色。至於敘述提到「把山中弄濕的汗衫換掉」,是因為當時他剛剛行完山。淮遠從小喜歡踢球做運動,但在他寫給體育老師的那封信中,卻提到自己「沒有上體育課,我的成績單上有一欄是空的」。他解釋原因是懶得換體育服,也因討厭考試而缺席體育課考核。隨年紀漸大,他就更重視運動,因為寫作需要健康的身體,也因為身邊有不少好友故去,令他更珍惜生命。《獨行莫戴帽》收錄了不少與死亡相關的散文,如〈發車時刻〉、〈我們那一夥——有點傷感的圖片說明〉等,都是以短短幾百字觸及死亡的作品。訪問當天淮遠沒有戴帽,一個多小時的傾談完結,臨別前提起剛離世的詩人孟浪,他說:「這個星期日可能會參加孟浪的追悼會」,然後獨自沒入銅鑼灣湧動的人群。這一幕有如〈獨行莫戴帽〉一文的結尾,他提到商禽、紀弦等已故詩人的名字,然後說:「我雖然還有一小段『未走的前途』,帽子,一頂已經足夠。」
■延伸閱讀
西西《試寫室》
淮遠曾到不同中學主持寫作講座,留意到不少語文課本的教材質素不佳,他不認同為遷就中學生程度而教授簡單的文章。他建議中學生可以多讀西西的著作,如散文集《試寫室》便是行文簡易但有水準的作品。
王文興《家變》、黃春明《看海的日子》
淮遠憶述最初受台灣詩人余光中的影響,後來多讀台灣的小說作品,王文興和黃春明都是他推崇的台灣作家,《家變》與《看海的日子》分別是二人的代表作。
■做一做
淮遠曾遇上欣賞他獨特思維的老師,也有不認同他反叛行為的。以下的四對師徒,都曾因理念不同而決裂,把他們配對起來吧!(圖e)
(答案見另文)
文:韓祺疇
圖:李紹昌、受訪者提供、資料圖片
場地提供:v鵠書店
[語文同樂 第3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