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強悍 一個溫柔
媽媽Virginia看完兒子James從英國傳回來的文章《我以往的怪獸生活》，用一把沙啞的聲音笑着說：「他真形容得繪聲繪色。」不是嗎？她這把「鵝公喉」也是這樣練回來的，「鬧仔鬧得太勁，醫生話我的聲帶起了個『枕』，現在回想，這種親子關係，真的無賺。」
Virginia說話像機關槍，快而準，如果說她像架戰鬥機，那麼年紀小小的James就是一個和平主義者。好靜，溫文，滲着一點書卷味，最難得的是，這孩子今年升六年級了，臉上嘴巴都沒半點反叛的味道，言行依舊充滿童真。
母子倆性格南轅北轍，一個時刻向上望，一個則力求中庸，衝突也就由此而生。
母子預期的差距
「媽媽鬧人好恐怖，我最唔鍾意她拿我來跟資優生比較，唔公平！我唔鍾意她話我無用，有時我做得唔好，我覺得，反正其他人都差，我使唔使咁勁呢？但她會罵『人哋垃圾，你都要做垃圾咩？』她要我考頭十名，我的標準是──勁過半班咪得囉！有時唔想去課外活動，日日都有嘢學，有時一日仲兩樣##。我想同媽媽講，『人家癲，你又要癲咩！』但我唔敢講，講咗會死。」
點死呢？包括馬拉松式的訓話、潑婦式的吵罵、被用力搖晃、遭大力掌摑，通統可致小心靈於死地。
這是因為Virginia很快便把James的一切行為，與懶惰、求其、唔上進等缺點，劃上等號。
兒子練琴時雙手總是企不穩在琴鍵上，十指像海蜇般軟綿綿 ── 媽媽即時想到：好一條大懶蛇，唯有威逼利誘，打打罵罵 ── 但實情是，兒子天生手肌較弱，手筋較軟，十指要站穩於琴鍵並不容易，後來改吹雙簧管便完全自動波兼天分盡展。
早上返學常嚷着好累好病 ── 媽媽的直覺：懶，於是硬要從牀上扯他下來 ── 但實情是，他早產了四星期，確實較體弱多病，也限制了他應付學習的能力。
Virginia笑說，「我是完美主義者，覺得做人一定要不斷進步，好吹毛求疪，即使我願意放鬆尺度，只收你三成，其實，你都死得。」
當年今日#媽媽藤條下長大
事實上，Virginia也是這樣成長過來的。她的媽媽，即James的婆婆，可說是典型的香港虎媽。「她會拿上學期的成績表與下學期的做比較，然後寫一個balance sheet，例如中文科進步三分就加三，數學科退步兩分即減二，最後那個end balance若是正數，我便大步檻過，否則，每負一分，就要打一藤。」
所以，James文章中所寫那種「倒抽一口涼氣」的感覺，媽媽Virginia完全感同身受。「我小時候永遠唔敢行媽媽的前面或側邊，因唔知幾時她會打我。我只會行她後面，有機會便可以閃。我們母女間從來沒有那種closeness，我只覺得我是她的馬仔，她落order，我就去做，中間沒有討價還價。」
到她自己做了媽媽，總提醒自己別打孩子打得那麼厲害，可惜自己天生急性子，脾氣來了，氣難下時，自然會想到「武力是個必要元素」。
「我是不懂欣賞他的好。」而更重要是，做媽媽的慢慢察覺，即使孩子不做前鋒，也不代表沒出息啊。
「我後來到中大唸家長教育時，最深刻的一句說話是：小孩生出來就是不同的果樹，有芒果樹有蘋果樹，你不能透過基因改造，將它變做蘋果加香蕉樹，這不是正常的東西。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芒果樹變成最靚的芒果樹。而這世界也不會只有蘋果樹，你要容讓有百花齊放。可能你覺得曱甴好衰，但這世界若沒了曱甴可能也有問題。」
這趟訪問，對筆者而言是非常豐收的，我知道對受訪的Wendy和Bryan都一樣。爔樂這女孩，才十來歲，已長得亭亭玉立了。她的性格跟膚色一樣陽光，喜怒哀樂似乎都寫在臉上，是個很敢言的女孩。於是，今天從她口中，我們終於知道了很多孩子的想法。
爸：爔樂六、七歲時，已常問我點解要做人，做人咁辛苦，要不停的做，她說她寧願死了可以快些上天堂。我那時都會驚，為什麼年紀小小便有這心態，心想可能是她有壓力，無得玩，所以唔開心。但那時我們真的中了招，全世界都是這樣衝，所有認識的家長都把孩子的時間表排得密麻麻……我知她辛苦，但當時的想法是──壓力是可以適應的……其實是想她接受。
(Bryan是大學講師，Wendy是中學老師，兩口子都緊張女兒的成績。爔樂未入學前已開始跑興趣班。今年十三歲的她，已學過游水、跑步、芭蕾舞、體操、武術、畫畫、溜冰、日文、普通話、乒乓球、紙黏土、小提琴、鋼琴、古箏、笛子、女童軍、朗誦、英文、科學等等。她說，唯一的抖氣時間，就是睡覺的時候。)
記：最災難是學什麼？
女：小提琴，想死，老師常鬧人，連媽咪都鬧。學到五級，要求每日練兩小時。媽咪日日迫我練琴，我唔練就鬧，一鬧就鬧好耐，話我嘥錢嘥時間，然後又摷以前的事出來鬧，跟住同妹妹講，「你唔好學佢呀！」我最憎。
媽：那時好硬心腸，她喊，我也要她繼續練。現在回想，真不是一個人應有的行為，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怎麼可以做得出，想必是人麻木了……
爸：其實是愈來愈唔想放棄，因投資了那麼多心血和時間，如果quit了，之前付出的時間心機學費全等如零。
記：爸爸常說怕你嘥時間，你感覺如何？
女：我覺得他這樣說很嘥時間。其實我們一日可以玩的時間唔多，例如我玩iPad，他會問我玩了多久，一定要我俾個時限他。其實可唔可以俾少少時間我自己？又例如你問我想唔想出街食飯，我話唔想，你又話一定要出，就「拎咗」我出去，那你點解要問我？我想鎖住自己在房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記：你看來好唔開心，講過給爸媽聽嗎？
女：有，但爹哋總會話，你都有錯，他不會先聽你說話。例如有次游水，前面有個隊友阻住。爹哋不停同我講：點解你唔過佢？他根本唔明，一條線，有來有往，點過？
父：有時真睇到忟忟哋，你速度可過她呀，你這樣游兩個鐘，無進步。但她給你推住就好大進步，何不先過她。
記：似乎爸媽都要學懂放手？
女：適當的時候要放手，我們沒問，就應少點俾意見。
父：即要以你們出聲為原則？如果你們不出聲，我們見到，都算？
女：像跌倒，我們可以自己起身就行了，不用你們衝過來問我們有無事。
記：剛才爸媽說，你小時曾說過想死，為什麼有這想法？
女：爹哋常說做人個個都辛苦，但我會想，為什麼辛苦得來唔開心？像跳芭蕾舞，我辛苦得來開心喎。但我唔想日日都游水，有時我頭暈，唔想游，但他們話我呃人，覺得我偷懶。一星期得七日，我游了六日。現在是暑假，為什麼不可自由些，出去踩單車，留在家看書都好。次次游完水，爹哋來接我們，拖住我們的手說：「我有幫你們計時，你想唔想聽。」我覺得他好煩！
記：成績對你來說重要嗎？
女：我都想知有無進步，但不用成日講。
記：這些不算關心？
女：可否適當地關心……
記：或者這樣問，那刻爹哋應該講什麼，你才覺得舒服？
女：我寧願他問我：你想去食什麼？其實可否不要日日都去學游水？有時真的好想休息一日，例如同你去麥當勞食杯雪糕都開心過要進步啦。
記：家姊，你游水有什麼目標？
女：如果跌落海都唔好俾鯊魚食，健康些，俾賊追都可跑快些。
記：那爹哋呢？為什麼要讓女兒學游水？
爸：其實都是她剛才說的，我們希望她日日都可做運動。見她愈游愈快，我感覺她有成功感，更希望她找到一個信念，只要努力就可有成就。不過現在她們升了級，兩個鐘要游5,000幾，四式都練，確實辛苦了。
記：其實已過了你的目標？
爸：其實是過了……長線來看是一個調適，如果她過到，她可以適應更高水平的訓練。我唔捨得她放棄，希望她有能力去克服，到將來她在生活上遇到更辛苦的，都有勇氣去面對。不過這樣看來，我們或許也真的要做一些調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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