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3月,作者趙曉彤發表了一篇名為〈校園欺凌〉的故事,開首是這樣的:
那年中三。課室壁報張貼的全班合照,班主任的臉上多了一道原子筆痕。
那道疤痕,很深。
故事中的班主任認定「他」是始作俑者,無所不用其極地逼「他」自首,例如天天上課罵「他」冷血、出動訓導主任、拉攏班中不同小圈子排斥「他」等。幾個同學嘗試幫「他」,一起在課室和教員室罰站,終於班主任沒再追究,彷佛一切不曾發生。
趙曉彤不是「他」。她讀中學時頗受歡迎,主因是成績好,老師常找她上台演講,同學每天為她買早餐、提醒她要提早上學,教自己做功課。她中三時理科第一,只有中文作文不及格。偏偏,她選了文科。當時學生不能混合選修文理科目,意味她將要選修經常寫作的中國文學、中西史等。
「見到曙光 才去行動?」
這距離後來公開試成績近乎滿分、獲選「全國文學之星」、贏得青年文學獎、出書等肯定,還相隔好一段日子。
「是否一定要見到曙光,才去行動?」趙曉彤只問不答,每次選擇前路時,仍然經歷掙扎:若文科成績最後仆直,她有否資格談論文學夢想?後來公開試考得好,應否棄選長久心儀的中文系,選讀其他更有前途的學系?她很想租樓、擁有私人空間,但當文字工作者,難以負擔開支。不如轉行?她說:「但最後每次選了喜歡的事時,我都會有種輕鬆釋放的感覺。」她一直喜歡的事就只有寫作,中學時很少想為何而寫,會因為好奇能寫多長的小說,默默地寫成10萬字。長大後,她得出喜歡書寫的原因:她想告訴別人,自己眼中的世界,存在茈L人看不見或選擇遺忘的細節。
趙曉彤任職記者,最初「完全與社會公義無關」,一是為了寫作,二是改變個性,「我很怕跟陌生人談天,所以找了一份每天都要跟陌生人說話的工作」。她討厭昆蟲,但因為遇見一個很喜歡昆蟲的人,所以想知道昆蟲的魅力,於是花了半個月,跟隨多名昆蟲愛好者四周出外看蟲。置身漫天遍地皆是昆蟲的空間,旁人問她「牠們真的很美,對嗎」時,她正忍耐尖叫的衝動。從尖叫至確認蟲類有趣一面的過程堙A寫作變成一種學習,學習看見世界的奇趣。
但記者工作有局限,「不是所有事都能通過受訪者說出口。就正如我現在跟你說話,我說的話,也只是自己能說出口的話」。趙曉彤舉例,最近有家長致電給她,表面是找她為兒子補習,實際是找她代筆參加小學作文比賽。她問家長為什麼,對方說:「兒子參加了幾次作文比賽,次次都輸,我只不過想建立他的自信。」這不是家長的真心話,她聽得出來。她開始代入不同的角色思考:「如果我是獲獎的兒子,會開心嗎?如果我是熱愛寫作的代筆者,從未獲獎,直至參加小學作文比賽。獎項的意義又是什麼?但我沒可能剛巧遇到以上所有人,而對方又願意說真話。」她只能透過一個虛構的故事,留住曾經發生的事。
「不敢說不代表不存在」
返回最初提到的故事〈校園欺凌〉,它亦名為〈弱者〉。有人問趙曉彤:「寫這故事幹麼?很多人都經歷過,長大後就會忘了。」她解釋:「這表面是一個校園故事,實際是講強者與弱者。」在她眼中,社會大部分人都是弱者,遭欺壓的情節無限輪迴,而他們大多默不作聲,「不敢說不代表不存在」。讀者留言說故事太美好,現實不會有一群學生團結幫助弱者,但她不認同,她看見世界確實存在正義的人,所以這故事既為弱者發聲,亦記下正義的身影。她特別希望被欺凌的學生,能夠讀到這故事,「他們便會意識到自己被欺凌,錯的是對方,不是自己,心理障礙會較小」。能夠體察他人幽微的痛,亦是一種溫柔。
文:蔡康琪
圖:黃志東
場地提供:Rings Coffee
[語文同樂 第3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