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日常：怎樣跟你們說那消失的聲音？
【明報專訊】疫情好像開始軟化，幾個月沒有到過尖沙嘴，重新走在彌敦道上，第一次看到汽車稀少的大街，兩旁的老榕樹終成為鬧市的主角，它們好像跟我點頭說：「你好呀，很久沒見了。」不知為何，劫後餘生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和兩個朋友相約到咖啡室，這裏的樓底很高，很喜歡。H說這裏的Tiramisu最出名，所以想來試一下，但T好像帶點懷疑沒有多吃，而我是不吃甜品的。然而，想不到事隔多年，這裏竟然以Tiramisu 聞名。這處是柯士甸路和柯士甸道交界的地方，是香港典型的三角形轉角位，之前是一座優雅的「轉角樓」，自信地站在這裏多年。我跟H和T說，這裏本來是售賣模特兒人形公仔的。記憶中，每天經過看到人形公仔一個個排列在窗前，就算還未穿上時裝都表現得非常摩登，表情卻總帶點傷感，好像預示到未來的命運。這裏現在變成了酒店和咖啡室，但歷史的痕迹沒有完全消失，還有一間模特兒公仔店在後面，努力延續歷史。
離開咖啡室後，我們正式轉入柯士甸路，我沒辦法不向你們介紹我成長的地方，就好像這是我唯一的生存技能。左邊是歷史悠久的天香樓，著名的浙江菜館，但其實我不是想這樣介紹的，我想告訴你們，我小時候喜歡在黃昏時伏在窗前，看着很多汽車停在天香樓前的盛况，心裏總是充滿懷疑，為何他們喜歡擠到這條小路來？我現在大概明白了，他們是懷念故鄉的味道。我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去過天香樓，因為這不是我父母的口味，反而離開了柯士甸路後，曾與也斯一伙朋友來過，但沒有什麼印象，好像一個時代過去了。
然而，我不是想向H和T介紹天香樓的，我其實想說一些消失了的東西，甚至連實體也沒有了，剩下的一種個人感受。我想向你們說一輛曾經在這裏行駛的雙層巴士：2C。在這樣迫窄的小街，曾經有一輛巴士游走，好像神話一般，在我記憶中短暫出現過。我住在五樓，每逢2C經過樓下，總會發出很大的聲音，而我必定會走到窗前看着它離開，儀式般行為。現在回想感到太不可思議了，就好像你看到巴士駛入山林道一樣，像巨人走進小人國，這一切必定是偶然，不能長久地存在的事情。在成長的過程中，自己也不清楚巴士的聲音何時消失了。
疫情中，時間好像靜止下來，但其實當中的變化比任何時候都要快。當疫情過後，我們會發現很多人離開了，很多事情變化了，而我們必須記住一些感受，就好像這平凡的一天，與H和T走過柯士甸路，和那消失的聲音。
◆黃淑嫻：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賴恩慈：電影及劇場編導、演員
文：黃淑嫻
圖及圖說：賴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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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6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