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日常：末日魚柳包
【明報專訊】天氣乍暖還寒，有一種不確定性籠罩着我們。
整個城市又開始繃緊起來，我們好像要為自己的活動範圍劃上一個個圈，愈小愈好，設置界限，包裹着自己。如果自己稍一不慎踏出了邊界半步，或者陌生人誤闖進來，我們的喉嚨會發出信號，出現痕癢，或會懷疑自己是否發燒。一切似真若假。
某天晚上十時左右，從觀塘乘坐的士回家，一踏進車廂，隔着口罩也嗅到濃烈的消毒火酒味。一路上是靜默，大家安心地呼吸調了味的空氣，奔馳中的司機突然說：「你看，是否像凌晨的香港！多詭異！」我從發光的電話熒幕抬頭望向暗沉的窗外，整條大路只有幾輛車，在孤獨的街燈下高速地擦身而過，快於九秒，剎那間我以為自己走進科幻電影的末日城市。
然而，哀傷的是，無論冷清或熱鬧都同樣讓人感到不安。
中午坐在商場內的Food Mall，一個我熟悉的地方。Food Mall自有一種自由的氣氛，食物與飲料可以由自己組合，可以隨便坐在喜歡的位置，沒有時間的限制。我買了一個魚柳包，如常走到熟悉的咖啡吧坐下來，點了一杯需要時間欣賞的手冲咖啡。當我正準備脫下口罩時，恐懼之神像不速之客坐在我身旁，還把雙手重重地搭在我肩膀，跟我說：「你看看！」我慢慢望向周圍，逐漸發現我被四方八面的上班一族包圍着，他們衣著整齊，正在購買飯盒，希望盡快回辦公室吃的樣子。我想像如果天花板有一部攝影機，我會是這個畫面的主角，因為整個封閉的Food Mall只有我一個人除掉口罩吃魚柳包和喝咖啡，是另一種的詭異。
明明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明明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從來沒想像到Food Mall的自由會變成恐懼。疫情讓我懷疑日常生活，懷疑課室的電腦、懷疑圖書館的書、懷疑辦公室的原子筆、懷疑茶餐廳的筷子、懷疑巴士的扶手、懷疑超市買回來的水果……最終懷疑空氣。
我想像疫情過去，我們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克服這幾年累積的恐懼？或者恐懼已經是這裏的居民？這將會是沒有答案的問題。至少，此刻，我只能與恐懼之神並排而坐，繼續吃我的魚柳包。
◆黃淑嫻：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阮智謙：導演、攝影師
文：黃淑嫻
圖及圖說：阮智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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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5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