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癡情復多情 女人是創作動力
【明報專訊】香港著名詩人蔡炎培筆耕逾半世紀,生前詩作超過500首,以豪邁貼地的詩風見稱,粵語古典意象入詩,不拘一格,2003年更獲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他曾形容:「無他,我的前半生,核心意象就是頭髮,女人是我創作的動力泉源。」在文壇擁有崇高地位,但蔡炎培仍致力突破自己,「但求多一個可能。文學就是貴乎可能」,畢生為香港文學筆耕至終站。
18歲寫情詩 一舉成名
「蔡爺」離世,文化評論人鄧小樺形容文壇痛失文壇瑰寶,多名作家在社交平台撰文悼念。同代詩人崑南和蔡炎培份屬好友,提及在「蔡爺」離世前兩天,曾於夢中目睹摯友突然去世。好友遠去,崑南憶起與對方「童言無忌」,曾笑談生死,「你死仔包,唔好牙擦擦,記住,到時,你會先向我三鞠躬。我馬上表示不贊同,說,怎會,你的耳朵比我的更大更長。一語成讖,世事如此,確是冥冥中」。
1935年在廣州出生的蔡炎培,3歲隨家人移居香港。文學種子在中學時栽種,他就讀培正中學,遇上國學大師羅?烈。18歲開始寫詩,題材廣泛,寫給家人、寫給暗戀的對象。中學時名作短詩《彌撒》,就是寫給當時即將出國升學的筆友Helen,一舉成名。
《彌撒》
還下蚋鷘鱆熔茷B
又是聖嘉勒近夜的晚鐘
為誰燃點了一根銀燭
你輕輕地掩門,走了◆
他視每首詩作也是一封信。當年蔡炎培與鄰校的Helen是筆友,兩人互通書信,暗生情愫。高三那年,Helen決定前往日本早稻田大學讀書,蔡出口勸她不要去。他接受訪問憶述,當時Helen家中也曾勸她不要去,但她絕食抗衡,香港大學和長春藤名校給她獎學金也不去。蔡炎培拗不過,臨別時寫下人生第一首詩,短短四行,寫出離愁別情,蔡炎培到老年仍然默念。
蔡炎培一生有情,詩人廖偉棠稱他是「最癡情的詩人」。Helen走後,他愛上另一個女子Blue Coat。高中畢業,蔡炎培赴台灣中興大學農學院升學,臨走前將女朋友交託友人照顧。豈料感情敵不過距離,一年後情變,他匆匆回港,卻挽不回感情,最後更為情棄學,找了一份巴士守閘的工作(昔日巴士無閘門,需由守閘員拉閘),做了幾個月後遇上許小姐。對方出身名門,勸他回台考取學位。他最初拒絕,覺得自己不是讀書材料,但最終對方說有學位才好向家人交代。蔡炎培便誓言拿不到學位不回港,誰知世事難料,回台後卻收到許小姐的信,說當他是哥哥。他深感無奈,只好繼續讀書,畢業時身上沒有錢,靠參加徵文比賽的獎金才得以回港。
執筆寫小說 編輯兼寫馬經餬口
情場失意,有苦自知,卻激發蔡炎培的創作意欲。當年蔡炎培學校位於台中,每逢路過台北,他就會和詩人會面,葉維廉介紹他認識憬隆M洛夫。一次聚會中,蔡炎培拿出新作《離騷》給憬隆M洛夫點評,當時他們疑問詩句中「故國的明月中你在何處?何方?/在那急流河畔滿月在扶光之中」,何謂「扶光」?蔡炎培回答,因為滿月的光像水一樣,滿到快瀉,但是因為有張力而不瀉,所以像浮光(扶光)一樣。蔡炎培多年以後仍然記得詩人們的反應,更勉勵他說「我們的文壇是有希望的」,詩運也從此開始,創作不輟。詩人廖偉棠認為此詩具實驗性,意識流的寫法,把父親身世、童年記憶、粵劇感受、六七十年代世態等寫在一起,是蔡相當重要的作品。
不過,這個「最癡情的詩人」回港後經歷人生的低潮期。當年其母患病,他身無分文,幸好獲亦舒前夫蔡浩泉邀請,開始在《星期小說文庫》寫小說。當年每周出書一本,約4萬字,售價4毫,有人將之稱為「四毫子小說」。他靠寫小說為生,以筆名「杜紅」寫了多本小說,更曾與文友在北角合租小單位作寫字間。後來四毫子小說式微,他徬徨不已,幸好一星期後蔡浩泉跟他說《明報》請人。1966年起,他在《明報》編輯部工作,一做28年,但入行之初,薪水微薄,他還不時兼寫馬經幫補生活,因而有「馬經詩人」之稱。
文人生活拮据,蔡炎培年輕時與母親窩於140呎的小房子,婚後才搬到較大的地方,至離世前他一直居於藍田公屋,著有作品《藍田日暖》。他安於天命,曾笑說:「《明報》人工低,但也夠。」當年《明報》老闆查良鏞知道他生活困難,主動將《金庸作品集》交予他校對,讓他掙點外快。1994年《明報》易主後,他也跟蚋鰶},全因詩人也要生活——「《新報》挖我過去,《明報》一萬多人工,對方給雙倍,結果做到1998年」。
常提到紅顏 創作因情而成
生活儘管逼人,但風流事[也不少,蔡炎培常將生命中幾個紅顏掛在嘴邊。2018年香港電台「華人作家系列」蔡炎培的章節亦以《最後的情詩》為題,其作品從不迴避欲望與愛情,他亦不時接受訪問,細訴8個深愛過的女人。女性之於他,是創作的淵源與動力。他坦言,沒有她們也就沒有今天的文學成就,「寫詩是自我生命的完成,是釋放自己,是見失散的要人」。
其中必提的是蔡炎培與前妻朱珺的浪漫邂逅。當年「馬經詩人」在《中國學生周報》看到一篇名為〈廢船〉的文章,朱珺在結尾處寫道:「這船雖廢,但置身其上,你還可以聽見流水的聲音,只要有一滴水,就可以流到中國。」其心繫家國之情感動了蔡炎培,當時他忍不住寫信予在台灣師範大學讀書的朱珺,直言「我深愛荍A的作品,亦深愛荍A」。恰巧當時朱珺與男朋友吵架,竟回信給他,結下姻緣。
不過,兩人在文壇有「歡喜冤家」之稱,常常吵吵鬧鬧。朱珺提起蔡炎培便罵他婚後不顧家,生孩子陣痛卻始終見不茪H;但在蔡炎培看來皆是小事,坦言「我要返工,又要寫馬經,她怎麼說,便由她吧」。兩人最終離異收場,蔡炎培多年後接受訪問,笑言雖然大家都很「火爆」,但每吵一次架,總能寫出好作品,二人曾合寫了《結髮集》(後改名為《上下卷》),而讓朱珺敬謝不敏的《受傷的婦人》(收錄在《小詩三卷》中),出發點也是讚美妻子。
文:袁志敏
圖: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5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