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修訂《逃犯條例》風波的「禍源」是政府提出修訂建議，包括建議適用於內地，以及急於今年7月立法會休會前通過，諮詢期只有短短20日。歷史追溯回水滴石穿的第一點，也許是涂謹申的醒悟。2月16日，《明報》記者到立法會圖書館找文件，1996年就《逃犯條例》的立法討論，文件中明確寫明，因當時香港與中國法制有差異，建議條文「不適用」於中國內地，其時的條例草案委員會主席，是民主黨議員涂謹申。

明報記者 李以莊 何曉勤 劉頌陽

一、開戰

涂謹申最早向民主黨預告「大風波」

「是嗎？真的想不起來。」涂謹申當日早上如此回覆，及後再來電說：「那時候，中國政府也不希望納入的，原因之一，是擔心香港法院就是否引渡公開否定中國司法裁決；其二，《逃犯條例》不能引渡死刑犯，中國害怕死刑犯偷渡湧港。」哪為何今次修例要把內地納入？「那是要關注的議題。」涂謹申說。

「阿涂好重要……」民主黨主席胡志偉回想，在2月份時，黨內最熟悉條例的涂謹申已向黨員預告，是次修例將成大風波，「他為黨員解說修例的憂慮、嚴重性，後來也在議會中出盡渾身解數」。

反對修例第一次遊行於3月31日舉行，人數只能說是數以千計；主辦的民陣稱1.2萬人，警方則說高峰有5200人。3天後的4月3日，《逃犯條例》修訂草案提交立法會首讀，泛民在議會內與政府首次正面交鋒，正式向政府「開戰」。

民主黨首喊林鄭下台 議會街頭兩戰線

當天條例首讀前，特首林鄭月娥於早上先到立法會出席質詢環節，面對泛民質疑內地司法制度，林太稱不宜由港府官員評價，「井水都不犯河水」，重申移交逃犯亦非特首一人「說可以便可以」；同日下午，民主黨公開要求林鄭月娥就強推修例下台。這是林太上任特首後，民主黨第一次要求她下台。其後保安局長李家超在立法會會議提出首讀時，民主派議員高叫「撤回惡法」口號，又多次提出規程問題；李家超首讀時重申修例是為處理台灣殺人案及「堵塞條例漏洞」這兩個現實問題。

有民主黨中人透露，4月3日中午，胡志偉和尹兆堅與數名資深議員助理開會時，有人提出要求林鄭月娥下台，席間有人數算林太上任以來多宗爭議事件，包括處理沙中線工程問題、「放生」前特首梁振英、DQ議員等，形容她出任特首「衰過董建華和梁振英」，既然該黨曾要求董、梁下台，現時亦應要求林太下台。胡、尹二人同意，並在立法會黨團下決定，沒有通知中委，及後會見傳媒公布決定。消息人士說，民主黨下了相關決定後，有黨內前輩支持。

反修例立場鮮明，胡志偉回想，當初清楚有「兩條戰線」：其一是議會，黨內盤算是票數較少，是必敗之仗；其二，就是要轉到街頭。是故，民主黨於4月9日由胡志偉向全部黨員講解修例嚴重性，至4月26日，即民陣宣稱13萬人遊行前兩日，民主黨全黨落區於47個地點宣傳。「那些才是民意……」新界東議員林卓廷記得，北區、將軍澳的黨友匯報，「好多街坊都問，都好擔心修例，那時我們已經知道件事『搞得起』」。

然而，泛民沒有放棄第一戰線：議會。4月17日修例草案委員會首次會議，按慣例由資歷最深的議員涂謹申主持，泛民提出眾多規程問題，兩小時會議未能選出主席，外界以為泛民議員「合謀亂事」，原來他們當日只是見機行事。「事前大家也沒有和阿涂夾過。」議會陣線區諾軒形容為「有機聚合」。

除了民主派議員，民間、專業團體亦陸續公開質疑政府修例，例如首讀前一天，大律師公會便發聲明，強調現行核證安排是防止當地行政機關濫用移交，質疑修例實際上廢除當地司法機關認證，令申請要求更寬鬆。4月8日，法律界全體30名選委發表聯署聲明，對修例提出七大質疑，包括移交文件的核證，法案指出除當地司法人員外，經「有關訂明安排所訂的方式」核證的文件也可接受。

面對坊間種種質疑，以及民主派提出加入「日落條款」等，政府沒即時具體回應，李家超只表示會於4月中開始的法案委員會階段解釋。林鄭月娥其後表明不接受建議，但沒解釋日落條款不可行的原因，只強調政府很有決心改善制度，反指有反對修例者「總之涉及內地就唔得」，是非常有偏見。

二、硬闖

政府、建制派急欲修例，甚至壓縮時間爭取盡快完成程序。4月14日，立法會內務委員會決定成立處理逃犯條例修訂的法案委員會後，秘書處便發文件讓議員報名加入，報名期卻僅得3天，較高鐵「一地兩檢」(7天)和《國歌法》立法(21天)的法案委員會報名時間短。

泛民、建制紛紛「�U人」加入法案委員會。4月17日，法案委員會首次開會，因泛民議員提出眾多規程問題，最終未能選出主席，部分建制派在會上激動質疑涂謹申主持會議的手法。至4月30日第二次會議，泛民議員再次提出規程問題質疑，令會議仍未能選出主席，建制派在會上「放軟手腳」，會後去信內務委員會主席李慧�k，要求內會根據《議事規則》，向法案委員會發「指引」，改由建制派最資深議員經民聯石禮謙主持推選主席。內會其後發出相關指引。

涂謹申主持會議力抗建制 委會兩衝突

由涂謹申主持的法案委員會，多次開會未能選出主席。5月4日，立法會秘書處在未獲涂謹申同意下，向法案委員會委員發通告，要求以書面形式表態是否支持內會的指引。秘書處沒有安排法案委員會開會商討是否接納指引，被質疑有違政治中立，更觸發其後法案委員會「鬧雙胞」：其一是由涂謹申主持、獲泛民認同的會議；其二是由石禮謙主持、獲建制支持的會議，兩者都決定在5月11日上午重啟會議。

5月11日，泛民及建制派議員互不相讓，因爭奪會議廳開會而引發推撞，民主派有人霸位、有人搶咪高峰、有人搶椅子、有人攔阻保安，被支持者譽為「最有隊形的一次」。「那錯了！」民主黨主席胡志偉事後說，當日眾泛民議員沒商討過分工，各人只是「見機行事」。當日最矚目的一幕，是胡志偉哭�蚅U說中學「師兄」石禮謙，呼籲他「勿做千古罪人」。回想事件，胡志偉滿面通紅，說：「那也是一個巧合，剛巧阿石是我皇仁(書院)師兄，他也是一個sensible(合理)的人，我才會較失禮，向他動之以情。如果換了是張宇人，我不會這樣。」

當天會議，最後由石禮謙以「危險」為由，宣布押後3日(5月14日)再開會。是次會議為本港議會歷來罕見的衝突，泛民、建制同有議員受傷。

曾鈺成獻計直上大會 政府數夠票

5月12日，即泛民與建制派議員激烈衝突翌日，立法會前主席曾鈺成在無�邪`目《講清講楚》說，衝突充分說明立法會法案委員會功能「徹底崩潰」，獻計跳過法案委員會，直接將草案提上立法會大會審議。

5月14日的會議再次因場面混亂，召開不夠3分鐘便由石禮謙宣告腰斬。建制派和政府內部醞釀把法案直接呈交大會，政府點算建制派的票數後認為勝券在握，即使難看也要試。

5月20日，李家超宣布法案委員會工作「已經失效」，「睇唔到困局有任何出路」，稱因時間因素，政府向立法會內會提出，將草案於6月12日直上立法會大會恢復二讀。此舉加深了反對修例的泛民和市民對「制度暴力」的不滿，為其後的大規模抗爭埋下計時炸彈。

三、彈藥

除特區政府因票數已穩而決心「直上大會」激怒市民外，高官在5月初的回應也為反修例者提供了彈藥。

綜合政府消息，當時政府內部的算盤是：修例爭議若按程序讓法案在立法會討論，政府可詳盡解釋並回應議員疑慮，對「其他地區」的司法制度缺乏信心的市民，也理應可從具建設性的討論上增強信心。4月29日，台灣殺人案疑犯陳同佳因4項洗黑錢罪被判囚29個月，扣除之前的還押期，預料10月獲釋，政府內部認為刑期「有利修例」，因陳同佳短時間不會獲釋，堵住了反對派「陳已釋放不用修例」的攻擊，但亦恰恰沒太長時間可延後修例，剛好「配合」7月立法年度完成修例的時間表。

鄭若驊李家超解說無助釋疑

拒民間方案 政府被轟「高高在上」

政府滿以為獲天時之利，但踏入5月，議會配合一連串民間自發行動：聯署反對、落區宣傳遍地開花，社會對修例的憂慮如雪球式般滾大。然而，特首林鄭月娥與官員除未有妥善回應，更是火上添油。

說回4月法案委員會在涂謹申主持下沒有絲毫進展期間，主責修例的保安局長李家超和律政司長鄭若驊，在整個4月都未有就坊間的不同建議回應，政府原定在法案委員會再解說，最終委員會鬧雙胞無法運作，李、鄭兩人遂於5月7日召開記者會，希望詳細解說，免公眾再「被誤導」。

二人在記者會上不斷否定坊間建議，除否定議員提出的替代方案，連基本法委員會委員、港大法律學院教授陳弘毅的建議亦遭斬釘截鐵否定。陳弘毅於5月3日在網誌撰文，建議增加額外移交限制，包括局限於最嚴重的罪行、移交安排沒追溯力，並表明立法會議員田北辰的「港人港審」建議值得支持，即不將港人引渡至內地，而是在香港審理。鄭若驊形容坊間建議均是「不確切可行」，政府方案「才是可取」，反駁「港人港審」會為香港刑事法律制度行之已久的「屬地原則」帶來根本改變，實際操作上亦面對難題，包括如何向其他司法管轄區取證等。

官員回應坊間質疑時的態度，在公眾眼中看來是「高高在上」，政府不聽民意的觀感，烙在反修例者心中，例如鄭若驊被追問特首會否和能否拒絕內地引渡疑犯請求時，她重申移交逃犯有既定程序，法庭亦有角色，反問記者「你為何問這條問題？請問理據何在？」

林鄭爆「廢話論」 胡志偉狠罵「八婆」

5月9日，林鄭月娥在立法會行政長官答問大會上，回應公民黨黨魁楊岳橋有關美國政府重新審視《香港關係法》會否危害香港特殊地位的問題，她再次提及修例初心，「不能將疑犯移交給台灣繩之於法，突顯了現時制度上的漏洞」；又說有人稱回歸後《逃犯條例》不容許移交逃犯至中國其他地方是刻意安排、怕內地法制有問題等，稱這些言論「全部都是廢話」。

民主黨主席胡志偉接力質詢，放狠話批評林鄭月娥「有黨性、有奴性，你便沒有血性，亦沒有人性」。林鄭月娥回應有關修例工作為的是堵塞22年的「法律漏洞」，拒評過去政府為何不作處理，形容「我們『鴕鳥』了22年」。及後，胡志偉因繼續批評林鄭月娥而被主席趕離場，離開會議廳前，他再回頭向林鄭月娥大罵：「八婆，你唔死都冇用。」事後胡志偉回想當時的激憤，「源於她不可一世、目中無人的嘴臉，我自己是忍受不到，我是走了之後，愈加不忿氣才轉回頭罵她」。

至此，泛民每次隨機行動，縱沒就反修例取得實質成果，然而卻成為鎂光燈焦點，令公眾更加關注事件，促成反修例運動其後散落社區，觸發6月9日破人數紀錄的民陣「百萬人大遊行」，其中經過，下回分解。

(系列二)

(反修例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