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最近麥樹堅正籌備新作《板栗集》的出版,「說是新書,其實是『新曲加精選』,把一些較滿意的舊作和新作品選輯。封面的設計師跟我認識了很多年,對方重讀了我這些年的作品後,說有一種『麥樹堅式的囉嗦』。」書名《板栗集》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是來自童年剝栗子殼的體會,敲碎外殼就像寫作,過程需要專注,但不保證成果是甜美的;第二層則是因為每顆栗殼都包愔茪T瓣栗子,正好呼應了他三段不同的寫作時期:2003年的《對話無多》、2009年的《目白》和2019年的新作。
經驗匱乏 寫作遇瓶頸
曾有小說選集把麥樹堅的散文輯錄其中,他猜想原因是文章中帶有較重的敘事元素,情節也明顯有經營。「最令我舒適的篇幅大約是3000至4000字,因為足夠我去鋪排,把想說的故事說完。就像是『打筋斗』,凌空翻一圈後我需要時間落地緩衝。」但對於中學生,平日的寫作訓練需以1000多字完成起承轉合。例如今年中學文憑試的卷二作文第一題,要求考生以「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為文章的首句,麥樹堅想了想:「要寫約1000多字?真的很難,套用剛才的比喻,我應該是還在空中就被(字數限制)扯落地下。而且我喜歡疊加,即一篇散文同時扣連幾個事件……如果是我去教這條題,當然是指寫文學作品的教法,我應該會建議學生就『這一句話』的敘事者去發揮。在(中學生)十幾歲的年紀生活閱歷不多,令你記上一輩子的話可能是來自老師、家人,或者是(伴侶跟你)說分手,但有沒有可能這句話是來自陌生人?這樣發揮空間就大多了。」
《對話無多》(2003年初版)收錄了麥樹堅大學時期寫的散文,二十出頭的他也正面對「經驗匱乏」的寫作瓶頸,「當時的我並沒有太多人生經歷,很多時會寫一種情緒,像點題作〈對話無多〉就是透過意象,去表現溝通無能的失語狀態。」麥樹堅現為香港浸會大學語文中心講師,教授創作課,也到中學任教寫作班,他特別理解那種「沒有相關經驗,但硬是要寫」的困境。有次寫作班學生要以「回鄉」為題,「(其中一份習作)像是從電視劇中得來的場景,又像是數十年前人們對鄉下的想像,總之是左一忽右一忽拼湊來的,一看就知不是自己的個人經歷。」麥樹堅認為問題不在於散文內容虛構與否,這份習作的局限是作者缺乏相關體驗,以至靠想像力延伸的場景描述,說服力不足。「到不同的地方考察、旅行……留意街名、環境有沒有令你深刻之處……寫作有時會靠靈光一現,而靈感需要結合這些考察經驗帶來的素材。」年輕的麥樹堅如此彌補經驗不足,散文〈堅尼地城的貓堡壘〉正是實地考察後所寫的作品,原先此行是想為一篇小說取材,最後小說沒有寫成,反而〈堅〉一文在第一屆大學文學獎(2000年度)中獲亞軍。
「情感一定真實 卻不一定正面」
在十多年後、2016年出版的《絢光細瀧》中,收錄了〈垃圾灣與醉酒灣〉一文,通篇都在引用歷史文獻,輔以自身的童年記事,敘述垃圾灣和醉酒灣的變遷與由來。讀到中途或令讀者認為,不過是另一篇〈堅〉之類的地文書寫,但文章的結尾卻宕開一筆:
經紀不知我在心中虛構故事,涎蚆y、殷切地拿出筆和表格,問我如何下訂金上車做業主。
麥樹堅就這樣真假虛實夾雜地完成了一篇文章,他沒有明言虛構的程度,但「虛構故事」四字惹人注目,足以擊碎讀者「散文必然是真實敘事」的假定。「散文記敘的事件一定要是百分百真實嗎?就像是回憶一件往事,我們的記憶也會模糊,甚至自我修改。例如〈燈罩〉一文,同一個故事有兩種開端和結局,原因未必是我刻意的敘事策略,可能是我真的記不清楚,那個版本才是真的。又例如〈垃圾灣與醉酒灣〉,寫作源起就是我乘車經過,然後好奇猜想這個地方的來歷,我也開宗明義說這是我的想像,沒有欺騙讀者,又可不可以呢?」麥樹堅又不忘補充:「情感一定是要真實的,但不是說一定要正面樂觀,可以是寫人的陰暗、邪氣,甚至不必合符所謂的品德……你寫父子吵架的故事,他們可不可以最後沒有和好,下半生都在互不理睬?」
探索另類書寫的可能
麥樹堅認為散文可以觸及人的陰暗,可能與他的生活體會相關。2009年出版的《目白》,他形容收錄其中的文章許多都在處理自己剛畢業、進入社會時的不安。〈游泳池畔〉談年輕人對未來的幻想與落差、〈博愛醫院的大樹〉憶及外公的逝世、〈變壞〉控訴工作的枯燥堆疊、〈甜酸山楂〉直面失業的窘境和由此而生的自卑,那時三十歲的麥樹堅已經積累了一定的人生閱歷,卻生出另一個疑問:「我是不是一定要跟從固有的敘事方式,順應時序把故事由頭寫到尾呢?當我看見前人都是這樣寫時,就希望寫一些不同的事。」於是就有了七年後《絢》的敘事嘗試。
■活動推介
「香港文學資料室專題展覽:閱讀麥樹堅」
日期:即日至10月31日
地點:銅鑼灣中央圖書館8樓香港文學資料室
簡介:展覽介紹麥樹堅的作品,並展出他的手稿和插畫,若想了解更多作家的創作歷程,便不要錯過
文:韓祺疇
圖:劉焌陶、影片撮圖、網上圖片
[語文同樂 第38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