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這一波運動發生時,國際媒體的頭條本來是蘇丹。香港慢慢由一個角落變成主菜,與此同時,蘇丹的運動卻已基本修成正果,何其唏噓。曾幾何時,沒有人想過香港和蘇丹可以相提並論,但兩者的比較,卻也不是風馬牛不相及。
蘇丹1956年獨立,此後不斷經歷軍事政變、內戰,近年由資深獨裁者巴希爾壟斷政壇,被國際社會視為21世紀最後的暴君。即使南蘇丹分裂而去,達爾富爾天災人禍頻仍,巴希爾可以永續執政,北京背後的支持,無疑是主因之一。今年年頭,群眾運動愈演愈烈,巴希爾終於下台,但不是因為運動很成功,他只是被軍隊內部政變取代;軍人雖然承諾還政於民,但一直沒有具體行動,純粹希望自保,令人想起非洲津巴布韋推翻萬年總統穆加貝的內部政變。於是蘇丹民眾繼續集結,要求軍方交出權力,規模席捲全國,遭到軍方強烈鎮壓,造成200多人死亡,政府甚至並下令禁網,以阻止暴力鎮壓的消息流出國外。
蘇丹人和香港人的訴求自然不盡相同,但從上述簡單背景可見,兩者並非沒有共通點。在不熟悉內情的離地旁觀者眼中,蘇丹獨裁者巴希爾終於下台,理應是運動成功的最大標誌,理應立刻「散水」,就像外媒以為香港的逃犯條例修訂終於正式撤回,就等同「勝利」。但經過漫長運動,兩地種種結構性問題反而進一步暴露,群眾對Root Cause的不滿只有更深,假如不通過運動解決,那些新出現的苗頭變成常態,只會延續腐敗結構,假如成果被騎劫,甚至可以比「階段性勝利」前更差。基於上述認知,運動momentum才會持續下去,這也是伊拉克、智利等同期案例在總理下台後,群眾還未散去的共同原因。可以想像,即時此刻林鄭月娥下台,「散水」效果也等同零。
此外,蘇丹、香港兩地政府都是依靠軍警「止暴制亂」,伎倆相同,滲透群眾的手法近似,蘇丹實行了網禁而不果,香港也申請禁制令點名Telegram、連登,更是淪為一紙空文。單純高壓的結果,反而進一步激化了社會矛盾,令運動更難收拾,兩地民間對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追究警暴,成為了必不可少的訴求之一。而當警察成為前線持份者,和解的角色增加了,解結的難度只有更大。
在香港,「無大台」成為近年一切民間運動的標記,因為昔日的反對派「永續社運」令人失去信心,大台精英領袖容易腐化,也是群眾不滿的泉源之一。但無大台並不等同無協調,香港公民社會由下而上的串連無處不在,通過資訊科技產生的高度默契,體現了「無大台、有默契」的新型組織模式。
這種模式,完全屬於新時代,並非上一代有「大台obsession綜合症」的前輩所能輕易理解的。在蘇丹,發放示威信息的主要是「自由與變革力量」,他們一直透過社交媒體統籌,組織力強、但機動性高,每當有示威領袖被捕後,他們就隨即選出新任領袖。值得注意的是,當蘇丹親政府民兵向示威者開槍後,根據Google數據,香港網民搜尋蘇丹的次數激增,香港運動的國際化,那是轉捩點之一。全球蝴蝶效應,無出其右。
沈旭暉(GLOs創辦人、中大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