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如果你問我高中中文科選材可以如何設計?我會說學生應該欣賞光明,但也需要了解黑暗,因為兩者都是人性的部分。所謂光明與黑暗,我不是指那種教條式的理解,例如把垃圾放進垃圾桶就是光明的好孩子,把垃圾拋在地上便是暗黑的壞孩子,我不是指這種。高中的同學應該可以理解一種較複雜的、需要思考的人性層面,準備面對更複雜的人生。一個人把垃圾放進垃圾桶,並不代表他在其他時間不會拋垃圾在地上,兩個行為背後都有原因,我們需要理解其原因,不能只看表面來決定一個人的好壞。
讓我們看到人性複雜一面
要說把人的光明與暗黑盡情地展現的作家,張愛玲應該是當中的表表者。有些人覺得她的作品對人性苛刻,但我認為她是坦誠地面對人性的複雜面。坦誠不是作家重要的元素嗎?她早年有一篇散文名為〈打人〉,只有兩頁長。文章是講她一天在上海外灘看到一個警察無故打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警察打得很開心,孩子卻不敢跑。
散文有趣的地方是張愛玲寫自己的反應。當她看到小孩這樣被打,跟很多有良心的人一樣她感到難受,她寫道:「警察朝這邊踱了過來,我惡狠狠盯住他看,恨不得眼睛裡飛出小刀子,很希望我能夠表達出充分的鄙夷與憤怒……」。然而,張愛玲的「善」不是純粹的,而是夾雜了「惡」。她坦白承認自己「向來很少有正義感。我不願意看見什麼,就有本事看不見。」她在某些情G下是自私的。她這樣展示自己的性格,讓我們看到人性複雜的一面,思考何謂正義而不能一概而論。
教育還可以扮演什麼角色?
有些人可能會問中學生需要明白這些複雜的人性嗎?讓他們快快樂樂過活不是更好嗎?暫且不論現在的社會根本沒可能讓中學生快快樂樂地生活,就算回到太平的日子,保持無知的純潔是可取的嗎?當他們有一天,與異常複雜的社會面對面,他們有能力理解嗎?在香港成長的我,感到香港教育不是要培養思考複雜的人,而當學生在校外的經驗比課本還要複雜的時候,教育還可以扮演什麼角色?
張愛玲說如果在民初的小說中遇到這樣打人的情G,或會有仗義的西洋傳教士或是保安局長的姨太太挺身而出救了孩子,邪不能勝正。但張愛玲最後還是忍不住以冷峻的語調提醒我們,在現實生活堙u偶爾天真一下還不要緊,那樣有系統地天真下走,到底不大好」。
■黃淑嫻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25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賴恩慈
電影及劇場編導、演員。曾獲香港十大傑出青年及鮮浪潮電影大獎等。代表作《女兒紅》(獨 腳戲) 及《N+N》(電影)。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圖說:賴恩慈
[語文同樂 第4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