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關鍵詞：揚眉女子，不讓鬚眉
【明報專訊】我們學習的歷史向來都是宏觀的、屬於男性的大寫歷史，缺乏針對個人生命史的認知，也鮮有女性的聲音。史書上的女性故事，大都由男性書寫者的凝視建構而成，邊緣的女性聲音並未得到重視。然而不少活在刻板偏見中的中國古代女性，其實都在努力建功立業，訴說屬於自己的故事。
古代最top女作家——李清照
中國古代可以留名傳世的女作家屈指可數，宋代的李清照不但做到了，甚至能與男性作家分庭抗禮。編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四庫館臣稱讚「清照以一婦人，而詞格乃抗軼周、柳」，身為女子，其詞作堪比周邦彥和柳永，可謂「詞家一大宗」。
李清照屬婉約派，被後世稱為婉約詞宗，風格細膩含蓄，前期多寫閒適生活，後期經歷國破家亡，情調轉為淒滄哀婉。作品中以〈聲聲慢·秋情〉最為人稱道，開首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奠定全詞淒清悲楚的基調，又以「晚來風急」、「滿地黃花堆積」、「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等情景交融的語句，暗示時間易逝，內心孤寂惆悵，最後以「怎一個愁字了得」作結，無限愁緒，留下悠長的悲情縈繞不休。
相比詞作，李清照的詩較少人討論，其實她的詩作也非常出色，尤其是針砭時弊的作品，展現了她對歷史、時事的敏銳觀察。如五言絕句《烏江》「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借用項羽在垓下之戰全軍覆沒，自覺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寧願自刎，也不願意渡河歸鄉，苟且偷生的歷史，暗諷彼時南宋朝廷面對金人入侵，只顧逃亡，偏安南方的懦弱舉動，全詩語句鏗鏘，流露英雄豪氣。李清照以女性的邊緣身分，躋身古代文壇，嘗試獲得與男性同等的待遇和成就，破除「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枷鎖。
背向歸家之路：陳端生《再生緣》
《再生緣》為清代彈詞小說，全書共20卷，前17卷由陳端生書寫，後3卷由梁德繩續寫，作者二人均為清代女作家兼詩人。故事講述才貌雙全的年輕女子孟麗君與未婚夫皇甫少華遭人陷害，孟氏為避奸人逼婚，被迫女扮男裝離家出走，以男兒身投考科舉，卻竟然高中狀元，官拜宰相，在朝廷有一番作為。後來她重遇未婚夫皇甫少華，對方一直希望揭露她的身分，可是她不願放棄現有生活、恢復女兒身，於是與皇甫少華展開鬥智鬥力的拉鋸。雪上加霜的是，元成宗亦意識到孟氏的女子身分，想將她納入後宮，孟麗君因此陷入進退失據的境地。
著名學者陳寅恪對《再生緣》盛讚有加，稱之為「彈詞體中空前之作」，認為陳端生是女性中「思想最超越之人」。確實女性憑一己之力功成名就，不願入宮為妃，拒絕回歸閨閣的情節，展現出作者反抗父權、君權的意圖，有意打破傳統思想，衝撞社會規範和體制。有論者指出，過往男扮女裝出走的故事，多數着重於如何破除障礙，回歸家庭，但陳端生則把重點轉化為應否回歸家庭的掙扎，與時人相比，的確思想前衛進步。
■知多點
清代彈詞小說
「彈詞」是說唱表演形式，主要是韻文(講究格律的文體或文章，使用同韻母的音節作句字結尾，以求押韻)、散文(不講究音韻、排比，無任何束縛及限制)結合的七言體，可以分為實際演出、演出相關的文本，以及不作實際彈唱演出、純粹文字創作的案頭讀物，即《再生緣》一類的彈詞小說。彼時認為彈詞小說是難登大雅之堂的通俗讀物，與男性主導的「雅文學」有別。不過彈詞小說深受清代女性歡迎，執筆亦是尋常之事，但為規避違反婦德的議論，作者大多強調創作的私密性，宣稱寫作小說是閒時娛樂，只與母親友人分享，在女性之間流傳。
巾幗英雄——商朝女將軍婦好
商代歷代王后要數妲己最為有名，被後世罵為「狐狸精」，《史記》記載紂王為她「作新淫聲，北里之舞，靡靡之樂」，請人來表演不合禮數的音樂舞蹈，塑造她沉迷逸樂的形象，貼合一般對後宮女子紅顏禍水的想像。然而，商代王后與我們所想的古代妃嬪面貌並不一樣，並非終日困於宮廷、只為服侍君王的女子，而是需要主持祭祀、帶兵出征和參與政事。
婦好是商代第23任君主武丁的王后，甲骨文記載了她諸多事蹟，顯示婦好活躍於社會和王室活動，並非深閨女子。在軍事活動上，婦好戰前會招兵買馬，最高紀錄曾徵集13,000名士兵打仗。她曾出征土方、巴方、召方、龍方等多個諸侯國，甲骨文記載她除了擔任將領外，亦有作支援，卜辭「貞：王令帚好比矦告伐尸」指婦好支援主帥矦告；亦有記載她與武丁合力出征之事：「辛未卜，爭貞：婦好其比沚戛伐巴方，王自東深伐，戎陷於婦好位」，指婦好協助將士沚戛攻伐巴方，商王武丁則從東邊包抄進擊，敵軍可能會陷入婦好所設之陷阱。
至於被視為「國之大事」的祭祀，婦好也參與其中。有紀錄指她曾以戰俘為祭品，祭祀妣癸和父乙，也會為歷代女性祖先舉行祭祀。墓中還挖掘出其他諸侯部族國家贈與的器物，上面刻有方國名稱，顯示她是與諸侯國聯繫的重要角色，相當於現今的外交事務官。
■知多點
牝雞司晨
「牝雞司晨」(「牝」粵音臏，pan5；解雌性鳥獸)解母雞代公雞清晨報曉，比喻女性當權、干預政事，具負面的意思。典出《尚書．牧誓》，周武王出師伐紂前的誓詞謂「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母雞不會在清晨啼叫，若然母雞報曉，便會家道衰落。他以此諷喻商紂「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聽信婦人之言，輕視祭祀不報答祖宗，輕視同族子弟不進用。
然而，借鑑甲骨文對婦好的記載，女子參與政事也許不是罕見之事，故周武王以「牝雞司晨」指摘商紂，可能只為出師有名，確立推翻商朝的正當性。
毒藥貓：最毒婦人心？
獵巫行動曾在15至17世紀風行歐美，不少無辜女性都被指控施行巫術而慘遭殺害。這種對女性的恐懼不止存在於歐美，中國的羌族也有「毒藥貓」之說。根據學者王明珂在《毒藥貓理論：恐懼與暴力的社會根源》的研究，相傳「毒藥貓」是有毒的女人，長相美艷的她們懂得巫術，可以透過動物毛髮，幻化動物四出害人，甚至會加害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毒藥貓」概念的出現其來有自，與羌族的生活環境與社會結構有關。他們的聚居地位處深山，物資匱乏，又要面對大自然的威脅，因此村與村之間為了爭奪資源和地盤，時常發生衝突，社會充滿恐懼與緊張的氛圍。形象邪惡可惡的「毒藥貓」作為被唾棄的對象，恰好可以成為代罪羔羊，生活上所有不如意的事均可怪罪於她們，以排解族內因生活凶險艱難所產生的壓力，維持族人的向心力。
文：呂穎彤
圖：grmarc@iStockphoto、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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