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不再下雪的（反）烏托邦
【明報專訊】你喜歡雪嗎？有時聽身在外國的朋友說起冬天要為車子換上雪地專用輪胎、為院子剷雪，風雪太大時不止火車和飛機會延誤，甚至不能上班上學，便覺不會下雪的香港真是溫暖又安全。不過，我其實很喜歡雪，大學時在倫敦當交換生，遇上「50年一遇」的大雪，廣闊的公園變成白茫茫的冰雪樂園。以往只能在外國圖書裏看見的堆雪人、丟雪球遊戲，我終於能親身參與其中！但最後發現，原來在雪地上行走很易滑倒，被雪球丟中會痛，而且普通的針織手套一摸到雪就會變得又濕又凍，根本不足以保護手指——浪漫、歡樂與疼痛、麻煩，都在同一場雪中綑綁發售，不能分割。
美國作家Lois Lowry於1993年出版的小說The Giver(中譯《記憶傳承人》)，描寫了一個曾經會下雪，但為了社區舒適安定而失去四季與風雨的(反)烏托邦。小說裏整個未來社區環境，都受到全面控制——沒有春夏秋冬、太陽月亮，也沒有風雨和動物，人們不必擔心農作物失收引發饑荒、被動物襲擊、遇上地震或雪災等。社區生活很安全又舒服，一切人事物皆崇尚一致性，避談個人特質與差異；每家每户住的房子一模一樣，每日各人都會收到準備好的餐點，一家人每晚指定時間必坐在一起吃飯、對話，而且沒有家務要做，只要把吃完的餐盤放到門外等人收集就好。家人間不必為今晚誰洗碗、誰吃掉了雞髀而吵架。
與記憶切割的「完美」世界
社區中每個家庭的成員沒有血緣關係，婦女不用生育，會有職業代母集體代孕，再由管理社區的長老會安排養父母家庭。各家庭都有一父一母一子一女，孩子到了12歲，長老會就會指派一份終身職業；再大一點，會獲分配伴侶、孩子，老了會送到集體照顧中心。整體來說，在這個地方，沒有需要吵架和傷心的理由、不會有戀愛帶來的心碎、沒有階級和攀比，不會有給父母的家用夠不夠、長大要做醫生律師還是藝術家的爭執。
主角Jonas在「12歲的慶典」中，被指派擔任「記憶傳承人」(The Receiver)。這是很罕見、很受尊敬的職位，整個社區只有一個。他的導師(The Giver)是現任記憶傳承人，工作是用一己之力記住全世界往日的一切記憶，包括社區受控前的模樣——那個會有饑荒、戰爭、煩惱的不完美世界。其他人不知道這些記憶存在，也被禁止讀書，只有Jonas和導師兩人知道昔日的世界是怎樣，卻無法告訴其他人。
為什麼要有記憶傳承人？因為這些記憶是智慧的來源。社區內所有人不相信每人可做出正確的選擇，認為由長老會做出對群體最有利的決定就能確保溫飽、安全，也不怕發生衝突。當長老會遇到他們不知道怎樣處理的事時，他們會來問記憶傳承人，傳承人會用所知的前人經驗作建議。例如有次他們想增加人口，記憶傳承人記得以前的世界曾因人口增長太快、糧食供應不足而發生饑荒，他就以這種來自記憶的智慧，提供反對增加人口的建議。
「記憶傳承人」的拯救大計
Jonas每天都要去找導師，一點一點地接收全部記憶。所有人類社會曾經歷的不美好，包括戰爭、饑餓、疼痛、死亡等，他再難受也要認識；他也發現社區變成反烏托邦前有過的顏色、動物、陽光、勇氣、音樂等生而為人該有權認識的美好事物。導師和他分享自己最喜歡的記憶，是在聖誕節早上一家人連同祖父母一起在客廳的火爐前共處的時光。這種名為「愛」的氛圍，因為社區消滅了「祖父母」、「宗教」、「火爐」等事物，只能存於記憶傳承人心裏。Jonas自己則很喜歡坐雪橇下山的記憶，但雪不利耕作，山丘又不便運送物資，所以兩者皆不再存在……
如果你是Jonas，會寧願承受從雪橇上掉落的疼痛，選擇一個會下雪的世界；還是選擇犧牲白雪，換取安逸兼可控的生活環境？小說中，兩師徒最終選擇盡力一搏，希望讓所有美好與不美好的記憶都回到大眾心中。故事的開放式結局，沒有告訴讀者二人的計劃有否成功——受傷的Jonas倒在社區外雪地上聽到的音樂，到底來自他想拯救的社區，還是來自他的想像？住在一切受控、沒有任何憂慮、不用怕做錯決定的環境之中，是否一定就得到幸福？
■黃怡
(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英語文學碩士，現任創意寫作導師、香港電台節目《開卷樂》主持。曾獲香港藝術發展獎文學新秀獎，2023年代表香港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秋季駐留，近著有小說集《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
文：黃怡
圖：朱勁培、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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