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尋回那兒時風箏——徐慧2024DSE卷二乙部題二文章
【明報專訊】推開門，一陣灰塵迎面撲來，望着屋子裏熟悉的裝潢，我心裏不禁泛上陣陣苦澀。這次回來是為了給母親收拾遺物的，同時也是為了尋回一件玩具——風箏。
記得小時候，市面上非常流行放風箏，與我交好的小伙伴幾乎人人都有一隻屬於自己的風箏，讓我羨慕不已。於是在一次放學途中，我拉着媽媽的手走到玩具店前，指着玻璃展示櫃裏的風箏懇求道：「媽媽，給我買一隻風箏吧，一心他們都有風箏玩！」我想，媽媽這麼愛我，一定不會讓她女兒傷心的！怎料媽媽看了眼價格，又看着我渴望的目光，嘴唇囁嚅了一下，半晌才對我說：「英秀，玩具店裏的風箏不好，媽媽給你做一隻獨一無二的吧。」我生氣地甩開她的手。「說什麼獨一無二的，只是不想為我花錢吧！」我氣鼓鼓地悶頭往前衝，沒注意到身後媽媽眼中的苦澀。
媽媽一點都不愛我，還不如一心的媽媽好！年少的我只覺得自己遭受莫大的背叛和委屈；殊不知那串在我眼中只算得上幾個數字的價格，卻是媽媽頭頂上的一座大山。
媽媽還是為我親手製造了一隻風箏。在我生氣衝回家後，她去市場裏淘了許久的材料，直到關門才匆匆趕回家。「英秀，你看這是什麼？媽媽特地給你買的黃色。」是風箏嗎？我從被窩裏探出腦袋，期待地望去——是製作風箏的布料。「等媽媽給你縫好風箏，一定是小朋友裏最……」「我不要我不要！醜死了！我就要外面買的風箏！」我打斷媽媽開心的語氣，在牀上用力蹬腿發泄不滿。媽媽為什麼連一隻風箏都不願意買呢？朋友知道了會笑話我的……傷心又悲憤的情緒湧上心頭，像一個開關打開了我的淚腺，我躲開她的手，將自己捂進被子裏。「別碰我！」我看不見媽媽受傷的神情，只聽見一聲嘆息，然後便沒了動靜。我一直哭到累才停下，昏昏沉沉快睡着時，我忍不住將被子掀開一角。媽媽坐在椅子上，就着一盞昏黃的破枱燈，手指靈活地在布料上移動，一針一線將骨架縫進布裏。她面色溫和，面對我的指摘卻毫無怨言，用一雙佈滿老繭的手為我縫製出一隻獨一無二的風箏。可那時的我無法體會到這份獨一無二。
那隻風箏毫無意外被小伙伴笑話了，回家後我就將它狠狠丟到一邊，連着跟媽媽生了好幾天的氣，直到了有新玩具才作罷。隨着經濟的快速增長，風箏變得不再流行，我也有了許多其他玩具，大大小小的玩具堆積在一起，風箏早就不知所終，我也從未想過尋回。
長大後人生更忙碌了，忙着學業、工作、升職、家庭，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積在一起，母親的身影也不知所終了。因為工作的地方與家鄉位於不同城市，平日裏我只會和媽媽打幾通電話，由開始的一星期一通，變成一個月一通，再到半年一通，最後只要媽媽沒有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會給她打去。
於是，蹉跎了半輩子時光的母親，在某天夜裏悄悄離開了我身邊。收到消息的時候我意外地平靜，沒有悲傷、詫異，只是商定了一個時間回家整理她的遺物。
所以我推開了這道門，這道生活了十幾年，還有我兒時貼紙的門。我以為我是不會悲傷的，可當我看見牆上掛着的風箏後，強烈的悲傷與懊悔如黑洞將我深深吸了進去，無法脫身。那隻被我無比嫌棄的風箏，被母親如若珍寶般用玻璃框框起，掛在牆上，與當時我在展示櫃中看到的那隻無異。可能當媽媽看見那隻風箏時，就會想起我吧。
此刻那些被模糊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我看見了許多不曾看見的東西。我看見了媽媽望着我背影的眼眸中，無數的心酸與掙扎；我看見媽媽在市場中挑選材料，仔細嚴謹的模樣；我看見媽媽被我推開後，微紅的眼眶；我看見媽媽昏黃燈光下，疲憊的臉。
我看見一位佝僂着身子的老人，站在門口數次遠望，卻又嘆息着回家的模樣。
為什麼現在才明白風箏的獨一無二呢？在我弄丟它，想要尋找卻一無所獲的時候？是小時候總說媽媽不夠愛我，不願意為我花錢，可這隻風箏的一針一線裏，哪處不藏匿着媽媽對我的愛？這是多少金錢都無法衡量的珍貴？在我想要買風箏時，媽媽不僅沒有因為窮就打擊我，反而願意呵護我的想法，縫製我的童心。可就是這樣一件我最想尋回的玩具，我弄丟了。這樣一位深愛着我的母親，我失掉了。
時間就像是寫在水上的字，順流而下，等回頭再尋時卻已不留痕迹，無論我有多想尋回那件玩具，卻再也尋不到了。於是我收走母親遺留在世間最後的兩件遺物——那隻風箏和我。
都說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濕。我想，也許思念才是她漫長時光中的潮濕。
(1706字，文章經編輯修改)
■2024年文憑試閱卷員評分(表)
”徐慧的文章文筆流暢，花了不少筆墨交代風箏的由來與珍貴之處，以及珍視母愛。為何卻未能取得5**？且看頁6盧晉榮老師分析問題所在。”
(另文續)
文•徐慧
圖•Sahil Ghosh@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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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5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