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由《哀悼乳房》到Mourning a Breast：翻譯「疒」字部
【明報專訊】Jennifer Feeley去年底來港，跟讀者分享將西西《哀悼乳房》翻譯為英語版Mourning a Breast的心得。筆者有幸在其中一場講座與她對話，為了在活動中用廣東話朗讀書中〈翻辭典〉一章的選段，查了好久的字典，把「疒」字部的條目都看遍了。
上乘譯作 形神兼備
對Jennifer來說，翻譯文學作品是非常仔細的工作，除要把原著讀得比任何人都認真、通透，也要運用創意，把原著的語言特質和意圖，以譯入的語言重新呈現，務求把原文的內容和形式都在譯文中重現。西西的作品常常引經據典，也不時出現語言遊戲與文學形式實驗，譯者不止要查找大量資料、了解西西提及的書本和作家，還得想辦法把一些只存在於中文的文字特色帶入英文。《哀悼乳房》中的〈翻辭典〉，翻譯難度數一數二，皆因西西用了許多「疒」字部的字來說明病的各種形式。我們來看看〈翻辭典〉中的第一節：
身體失去健康的狀態叫病。
生了病就是有疾。
有的病使人發癢。
有的病使人發痛。
瘦瘠是病，又稱癯。
生了很久的病叫痼。
病得不輕叫沉疴。
普通的痛苦叫疼。
慘烈的痛苦叫?。
許多人受苦難叫民瘼。
有了病就該對症下藥。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到，西西像寫字典一樣列出各種「疒」字部的字與它們的意思，句子之間的關聯緊扣着被定義的字都是「疒」字部這一點，而且句子的結構有一種重複的節奏感，像詩一般。翻譯的時候，譯者的任務，便是用英語製造出一種連結句子的邏輯，與西西以「疒」字部連結句子的邏輯對應，還要抓住文章內容對疾病、異常的描寫，以同樣有重複節奏感的方法重寫……照字面意思直譯並不理想，因為英語不單沒有部首，也不一定有對應文中各種疾病的生字。譯者必須動用自己對英語的了解，以及創意寫作的功力，尋找方法重現西西原文的邏輯、內容與節奏。
部首與字首
翻譯《哀悼乳房》之前，Jennifer已經翻譯過西西兩本詩集，有過不少以英語重現西西語言風格和文字遊戲的經驗。不過〈翻辭典〉這一章，實在把她考起。思來想去，她終於找到一個解決方法。由她翻譯的Flipping Through the Dictionary第一節是這樣的：
When the body loses its healthy state, it is called a malady.
To suffer from a malady means to be afflicted with some sort of mal.
Some maladies cause dermal itching.
Some maladies cause somal soreness.
Malnourishment is a malady of the malfed, also known as malnutrition.
A malady that lasts a long time is a chronic malfunction.
A malady that is severe is malicious.
Common somal soreness is known as normal aches and pains.
Agonizing somal soreness is known as abysmal torment.
The dissatisfaction of many people is called mass malcontent.
If you have a malady, you should treat the prodromal symptoms accordingly.
你發現當中的秘密了嗎？每句之中，都包含「mal」的字。「Mal」在英語中一般被當作字首，指涉「錯誤」的事物，如「malnourishment」解營養攝取(nourishment)不良，也常出現在與病痛有關的生字裏。Jennifer在譯本中跟西西一樣玩了些文字遊戲，大家可看到「somal」、「normal」等有「mal」的字，整體讀來，不止傳遞了原文談論各種病痛細微分別的意思，也以「mal」代替「疒」在文中重複出現。就算是不會中文的讀者，讀英譯本仍能看出當中的遊戲意味。
要是把西西的原文餵給AI翻譯軟件，恐怕只會吐出一本正經的英語疾病清單，而無法像Jennifer一樣，以對等的文字遊戲傳達西西原文的玩心。讀完Mourning a Breast，真的覺得文學翻譯還是得由認真、聰明、愛玩遊戲的人類來執行更好。
■黃怡
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英語文學碩士，現任創意寫作導師、香港電台節目《開卷樂》主持。曾獲香港藝術發展獎文學新秀獎，2023年代表香港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秋季駐留，近著有小說集《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
文：黃怡
圖：網上圖片、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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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7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