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天災不可怕——犯妖伐紂
【明報專訊】《封神第一部》是內地暑假備受矚目的電影，因新冠疫情關係，籌備9年直到今年才得以上映。電影最初不被看好，其後憑強大口碑，票房一路逆襲至逾25億元人民幣。電影改編自宋元話本《武王伐紂平話》及明代許仲琳小說《封神演義》，幕前幕後工作人員投入大量心血，在傳統神魔小說中注入現代意識，題材創新、視野宏大、表演投入、道具考究，製作精良。
故事以少年姬發(後來的周武王)為重心，展開反商封神的故事，頗能迎合年輕觀眾的口味。武王伐紂、以周代殷本為史實，魯迅先生說《封神演義》「侈談神怪，什九虛造，實不過假商周之爭，自寫幻想」。其實借殷周革命虛造神怪、自寫幻想並不是明代才有的現象，早在先秦時期，諸家學者也常在武王伐紂的故事上添油加醋，藉以闡發個人思想。這些故事直到漢代，仍有流傳……
■內文
犯妖伐紂
(《說苑?權謀》)
武王(1)伐紂(2)，過隧斬岸(3)，過水折(4)舟，過谷發梁(5)，過山焚萊(6)，示民無返志也。
至於有戎(7)隧，大風折旆(8)。散宜生(9)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落兵也。」
風霽(10)而乘以大雨，水平地而嗇(11)。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洒兵(12)也。」
卜而龜熸(13)。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不利以禱祠(14)，利以擊眾，是熸之已。」
故武王順天地、犯三妖而禽(15)紂於牧野(16)，其所獨見者精也。
■注釋
(1)武王：姬姓，名發，周文王姬昌的嫡次子，西周開國君主。武王繼位後，重用太公望、周公旦、召公奭等人治理國家。約前1046年，武王見時機成熟，發兵伐商。在孟津會合諸侯，冒雨東進，在牧野大敗殷師，商王帝辛(紂王)自焚而死，商朝滅亡，西周建立。武王在克殷三年後崩逝
(2)紂：帝辛，子姓，名受，一名受德，商朝末代君主。帝辛好酒淫樂、暴虐好殺，又窮兵黷武，屢次對東夷用兵，以致國力虛耗。周武王乘勢聯合諸侯討伐殷商，牧野之戰，帝辛兵敗自焚。諡號「紂」，史稱「紂王」
(3)過隧斬岸：隧，通路，要道。斬，斷。過隧斬岸，指經過要道，隨即截斷兩端
(4)折：毁壞
(5)發梁：發，破壞；梁，橋梁。發梁，拆毁橋梁
(6)焚萊：萊，又名「藜」，草名，這裏泛指雜草。焚萊，指放火燒山
(7)有戎：即有娀，古國名，大概在今山西省運城市西永濟市一帶
(8)旆：粵音佩，pui3，原為古代旗幟末端形如燕尾的飄帶，也泛指旗幟
(9)散宜生：散氏，西周開國名臣。與閎夭、太顛共同輔佐周文王，文王被紂王囚禁在羑里，散宜生曾設法營救。後助武王滅商
(10)霽：粵音際，zai3，雨後或雪後轉晴，這裏指風停
(11)嗇：粵音色，sik1，閉塞不通
(12)洒兵：洒，古同「洗」，洗滌。洒兵，洗滌兵器
(13)龜熸：熸，粵音尖，zim1，火熄滅。龜熸，古時灼燒龜殼占卜，觀察龜版裂紋(卜兆)判斷吉凶，龜熸指占卜時龜版灼毁，龜兆不成
(14)禱祠：古時向神求神叫「禱」，得福後謝神叫「祠」；禱祠也泛指祈禱祭祀
(15)禽：通「擒」，捕捉
(16) 牧野：地名，在今河南省淇縣南，周武王在此地擊敗紂王，商朝隨即滅亡
■語譯
周武王伐紂，每經一段要道，隨即截斷兩端；每過一條河流，隨即鑿沉渡船；每跨一道山谷，隨即拆毁橋梁；每越一片山地，隨即放火焚草，以此向人民展示絕不後撤的決心。
抵達有戎通道，一陣大風把軍旗吹折。散宜生進諫道：「這該不會是什麼妖孽吧？」武王說：「不是，是上天為我降下兵器。」
風停了，接着下起大雨，水流遍地，道路不通。散宜生又進諫：「這該不會是什麼妖孽吧？」武王回答：「不是，是上天為我洗刷兵器。」
占卜的時候，龜版燒壞，兆痕消失。散宜生再進諫：「這該不會是什麼妖孽吧？」武王回答：「不利於祈禱，卻有利於擊潰敵軍，所以龜版燒毁了。」
故此武王順應天地，甘冒三種妖孽般的不祥之徵，最終在牧野擒殺紂王，正因為他見解獨到而又精闢。
■言外言
三妖
妖孽之「妖」，本寫作「?」，後來和妖艷之「妖」混同。古代凡物事反常怪異，則稱為「?(妖)」， 〈犯妖伐紂〉中狂風吹折軍旗、暴雨阻塞道路、龜版燒毁，三種都是反常現象，即所謂「三妖」。
《左傳》上說：「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左傳?宣公十五年》)，天時反常是為天災，物性反常是為地妖，道德反常是為民亂。民亂，則天災、地妖隨之產生。
天災又叫「天妖」，就是日月星辰運行反常。像秦始皇即位，彗星出現4次，冬天打雷，夏日結冰；秦二世時，日食月食相繼，水星、金星、火星或出現在不當時辰、或出現在不當軌道，全亂了套，凡此種種，都屬於「天妖」。
地妖，就是地上群物違背常性。像商王帝辛之時，城角的小麻雀生出一隻大烏鴉；還有帝辛的老祖宗武丁(一說太戊)在位時，原本野生的桑、穀兩種樹木竟然共生於朝廷，而且只7天就長得老粗，樹圍達一人合抱，凡此種種，則屬於「地妖」。
民亂，其實也叫「人妖」，指人為的災禍。《韓詩外傳》列舉了一大堆：「枯耕傷稼，枯耘傷歲，政險失民；田穢稼惡，糴貴民飢，道有死人；寇盜並起，上下乖離，鄰人相暴，對門相盜，禮義不脩；牛馬相生，六畜作妖；臣下殺上，父子相疑，是謂人妖，是生於亂。」簡單來說，就是「失政」、「失德」，失政則民不聊生，失德則道義無存，最終也就妖孽四起。
天妖、地妖、人妖也是「三妖」，其中又以「人妖」最可怕，即《左傳》所說「亂則妖災生」，人妖直接導致天妖、地妖，《韓詩外傳》也提到「夫萬物之有災，人妖最可畏也。」
有趣的是，武王伐紂的故事最後繁衍成小說《封神演義》，「三妖」變成了「軒轅墳三妖」。三個女妖奉女媧娘娘之命混入商紂後宮，化身妲己、胡喜媚、王貴人，迷惑紂王，斷送成湯天下。三妖由九尾狐狸、九頭雉雞、玉石琵琶修煉成精，最多只算「地妖」，紂王才是「人妖」。
前些時候，香港遭遇百年一遇的大暴雨，這是「天妖」；而紅山半島某些豪宅業主違契僭建，懷疑加重斜坡負荷導致雨中坍塌，則屬「人妖」。同樣道理，日本311地震引發海嘯，繼而造成福島核災難，這且算「天妖」；但把核污染水排入公海，那就是「人妖」了。
■實戰篇
1. 武王以哪些行動展示「無返志」？試列舉原文填寫下表。
行動1：
行動2：
行動3：
行動4：
2. 文中所謂「三妖」包括：
一、過有戎之隧
二、水平地而嗇
三、占卜而龜熸
四、禱祠而不利
(A) 二、三
(B) 一、二、四
(C)以上皆是
(D)以上皆非
3. 文章稱武王「所獨見者精也」，何以見得？你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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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若震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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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5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