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劇本失衡的《失衡凶間》

[2022.10.05] 發表

【明報專訊】靈異恐怖片向來是香港觀眾比較看輕的電影類型。輕看，不是指忽視，靈異恐怖片的票房還是有一定保證的，此處指的是創作者不求精進，觀眾也傾向驚嚇過就算，隨看隨忘不求甚解。這是個頗為可惜的現象。

當然，考據電影史，我們不難發現出色的靈幻經典，例如陰風陣陣又破格的《血光鬼影奪命刀》(Don't Look Now，1973)，香港也有許鞍華導演的《瘋劫》(1979)和余允抗執導的《凶榜》(1981)，都是開新浪潮的作品，未必一定實拍鬼古，但往往既疑幻，也似真，在嚇人以外，也教觀眾反思人性之陰暗、社會之不足。

許多喜歡靈異恐怖片的觀眾，追求的是緊張和驚嚇，沒有大明星、大場面，沒有電腦特效也不要緊，創作者可以壓低成本，便可冒險各呈新意，是以這種類型電影常是新導演的磨劍場、大導演的試刀石，在主題思想和電影技法上極盡變化，希望能「刀仔鋸大樹」，一戰而成名。有鑑賞能力的觀眾、影評人、投資者自然明白，要在狹小的荒村廢屋室內景經營一兩個小時牽動神經的故事，非有紮實而具創意的場面調度不可，是以精於此道者的技藝，絕不比許多所謂藝術片大師遜色。

很可惜，香港1980、90年代曾大量出產靈異恐怖片，精麤互見，但到近年產量既減，實在也數不出多少有趣的例子。因此《失衡凶間》的面世，是既令人憂心又期待的，憂的是短片合輯模式容易參差不齊，期待的既有《餃子》(2004)導演陳果執導其中一個短篇，也有吳海昕、任賢齊、顏卓靈、鄭丹瑞、鍾雪瑩、林曉峰等當代臉孔與實力前輩參演，也許能一新耳目。

可恨的是結果令觀眾非常失望，甚至很可能是今年最失敗的電影創作，幾可成反面教材。3部短片之中，許業生導演的〈暗角〉拍得最差劣。出色的驚悚是懸疑(suspense)和意外(surprise)精準交替運用的效果，有緩有急才令人緊張，但導演每場戲都急急忙忙地想嚇人一跳，主角疑神疑鬼看着暗角，怪聲卻忽然從背後傳來又消失，這類陳套手法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一點也不驚恐，何况角色恩怨隨便交代便算，觀眾看得不投入，看5分鐘已無聊得想恥笑，豈會受導演擺佈？

馮志強的〈唐樓〉卡士強勁，女主角設定為小說家也吸引文青，但故事最大的懸念，不在小說創作的過程和結果，卻是在唐樓樓梯忽然發現一動不動地站着的水鬼，於是各層的住戶都不敢下樓。這本來是恐怖而絕妙的處境，超現實主義大師布紐爾(Luis Bu?uel)的傑作《滅絕天使》(The Exterminating Angel，1962)就講述一群突然因為沒有解釋的超自然原因而走不出飯廳的中產階級，如何因此困境撕破文明面具。〈唐樓〉有類似的前設可發展成類似的人性挖探，無奈到中段急着再三扭橋，又忍不住置入搞笑元素娛樂觀眾，最終「兩頭不到岸」。

陳果執導的〈死場〉相對出色，延續其上部黑色幽默靈異片《鬼同你住》(2021)的主題，諷刺香港樓價高企、土地問題難解，社會只重投機炒賣忽視基層生活的現象。這次更加入網媒KOL直播帶貨、實則騙案重重的元素，全片以手搖鏡頭甚至手提電話的影像組織，大玩香港商場錯綜複雜的空間感，無疑有趣。然而，未必所有觀眾都欣賞導演隨意而粗糙的影像，老頑童的本色就是不願也不必取悅所有人。

很多創作者的盲點，就是以為扭橋等於破格，依循就不必深造，結果愈扭愈扭入窠臼。其實每年各地有不少奇幻電影節可供參考學習，像幾年前大賣的《切勿關燈》(Lights Out，2016)就是將恐怖短片比賽的得獎作品發展成的長片，短片版只長3分鐘，已比《失衡凶間》的3部片都更厲害。《失》是個三步計劃，將再有6部短片面世，但願這些作品不會那麼「失衡」吧。

■作者簡介

陳廣隆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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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第59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