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病榻上看電視新聞，聽到高官和議員為「一錘定音」的意思爭論不休，莫名其妙之餘，想起中學年代學習中文的種種情景，心裏有一些積了許久的話，想說給我的中文老師知道，她的名字叫梁玉愛老師。
梁老師上課例必準備充分，有大量的講義和筆記，她用粉筆在黑板上寫，我們便拚命地抄。儘管她下筆飛快，但每個字都工工整整，婉約嫵媚，非常好看，我望着黑板抄寫之餘，不自覺地臨摹了她的字迹，後來每當有朋友說我的字頗秀氣，我就想起這抄黑板的情景。念大學時曾經想擺脫這筆風，換上陽剛一點的書法，以為這樣才有男兒氣概，到年齡漸長，才逐漸明白筆迹如人性情，貴乎自然和剛柔並濟，毋須強求某種筆風。
解開70分疑惑大喜
梁老師批改學生作文非常用心，評語一針見血，我每次交作文時都帶着期待，想看看老師給多少分，打什麼評語。沒有料到的是，連續幾次作文批改回來，都是70分，雖然身邊同學好像只拿50多分或60多分，但我心裏不免納罕，為什麼拿不到75分或80分，是否文章寫得太差？但看評語又每多肯定鼓勵之詞，實在搞不明白。這個謎團困擾了我幾個月，直到梁老師自己揭開評分準則，原來她最多只給70分，從來不會給更高的分數。聽了這解釋後，我高興了大半天，原來70分就是滿分，我一直在拿滿分，那份成就感，讓人有點飄飄然。
議論文偏頗的教訓
也許太習慣拿70分，當那一次作文批改回來，作業簿上老師用紅筆寫上60分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老師搞錯了，想馬上出去跟她理論。我清楚記得，那次作文是議論文，題目是「香港建造地下鐵路之我見」，當時地鐵尚在施工階段，彌敦道一帶全變了地盤，市民上下班要繞路，商舖生意也受損，有報章漫畫仿效地鐵廣告語「地下鐵路為你建造」，改為「地下鐵路圍你建造」，大收諷刺之效，我藉此大做文章，把地鐵工程批判得體無完膚。本來以為這篇文章會如常拿滿分，並有良好評價，誰知梁老師給的評語全是批評，說我太過偏頗，盡是一面之辭。
權衡利弊方可一錘定音
向來自負的我，給老師的評語刺痛了，但事後回想，覺得老師沒有說錯，我可以批評地鐵工程擾民，但不該對興建地鐵的好處視若無睹，隻字不提。到了高中年代，我每天都坐地鐵上學，親身體會到地鐵的便捷，再想起那次作文，不禁汗顏無地。
自那次作文以後，不論是參與校際辯論比賽，或是在港大念法律研讀法庭判辭，又或畢業後當記者，寫時事報道或評論，我都緊記凡事不能偏頗，必須考慮正反兩方的觀點，權衡利弊後才可一錘定音，這經驗讓我終身受用。
今天述說這真實的小故事，不是為了在「一錘定音」4字引發的政治爭論上加油添醬，而是想向梁玉愛老師致敬，也希望向所有用心批改學生作文的語文科老師致敬。你們用心批改學生的作文，學生是知道的，就算當時不懂得批語背後的深意，過後總會逐漸明白，即使是許多年後，那份春風化雨的真情，還是會在學生心裏不斷引起共鳴。
【劉進圖感言之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