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遊打卡：與李健吾窮遊龐貝古城
【明報專訊】如果穿越大神賜筆者機會，讓我能親身認識一位20世紀初的中國文人，我希望與李健吾(1906-1982)見面，讓時間回到1933年，地點是意大利拿坡里(Naples)的龐貝(Pompeii)古城，或許我們可以咬着火腿三文治當午餐，在廢墟中想像美麗的過去。
李健吾在1930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外文系，他創作話劇、寫散文，另一個重要身分，是法國作家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的研究者和翻譯者。他一生翻譯過不少文學名著，是歐洲與華語世界的橋樑。1931年他到法國巴黎學習，回中國之前，一個人遊歷了意大利，在1936年出版了《意大利遊簡》一書。
《意大利遊簡》是本小書，我手上這版本只有58頁，現在不少圖書館也有網上版。我閱讀第一章〈威尼市〉時很感動，李健吾對藝術的熱誠打動了我，很純粹，是在其他中國文人遊記中少見的，尤其在戰火連綿的1930年代。李健吾遊覽了無數博物館，欣賞過無數的名畫，他一一向讀者介紹。我們能夠看到他不是賣弄藝術知識的旅遊者，而是感受到他整個人沉浸於其中的快樂，讀者也好像可以與他一起沉浸下去。遊記以書簡的方式創作，預設讀者是他在中國的愛人，所以文字多了一層生活感、親切感。
李健吾的遊記寫意大利5個地方，包括「威尼市」(威尼斯，Venice)、「辣外納」(拉韋納，Ravenna)、「翡冷翠」(佛羅倫斯，Florence)、「羅馬」(Rome)和「拿波里」(拿坡里，Naples)，他是順序遊歷的。我覺得最有趣的一章是「拿波里」，混雜的城市迫使他看到意大利不同的面貌，他也不留情面地寫道：「自從到歐洲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我遇見這樣喧嘩、熱鬧、齷齪、起人反感的城市。我好像從海市蜃樓墜出，重新返回人間……」。文字中，我們感受到他是享受一個人旅行，雖然他不斷自言是「這樣孤零的人」；他又不喜歡那些所謂旅客服務，所以來到「彭貝」(龐貝)古城尤其感到不滿。更令李健吾不喜歡的，是那些八卦的拿坡里人，他那副華人面孔在外地變得顯眼，拿坡里人便向他問長問短，漠視其感受：你是日本人？你是中國人？中日戰爭是怎樣的？打完沒了？誰勝誰負？這些問題把李健吾弄到一肚氣。
然而，李健吾還是非常欣賞意大利的藝術與古蹟。他遊龐貝古城，欣賞它的歷史、神秘與破落，他大概是懂得欣賞廢墟的中國先行者。美麗的龐貝古城，在公元79年因火山爆發被活埋，這城被人遺忘，消失在歷史之中。之後，在不同年代都有點點滴滴的發掘，李健吾在文中說到近年挖掘到一些完整的屋宇，看來他是非常留意龐貝古城考古的發展。
遊記完結在李健吾獨自在黃昏從山上走下來之時，遇上一個熱心的拿坡里女子，讓他忘記之前的不愉快經歷。斜望依山而建、異常美麗的「騷蘭陶」(索倫托，Sorrento)，他又好像領會了一點說不出的什麼，與這地方接通了情感。我喜歡李健吾遊記中純粹的態度，他也該是少數會在旅行中吃火腿三文治的中國作者吧。
黃淑嫻--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黃淑嫻
圖：SimonSkafar@iStockphoto
(本刊刊出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6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