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乜物物：用眼睛寫出有情文字
【明報專訊】文學需要想像，詩歌中便常以物喻物。那無形的「視線」要怎樣比喻？
■參考篇章
忽然他發現有一雙眼睛正投向窗外，被外面的風景映起反光。那是一雙年輕的眼睛，裏面有很多水，水面有很多光；他羨慕她有機會在這種晴得虛幻的日子，一面聽講，一面出神……可是其他的眼睛都向他集中，像許多敏感的觸鬚在合編一張網，要捕捉他的眼睛。這是帶有一點催眠的意味的。眼與眼的對視，久了，就超出靈魂所能負擔的程度，因為真相總是可畏的。一位音樂家(是帕嘉尼尼嗎？)在行經魚屍並列的市場時，忽然想起他當晚有場演奏會。如果這不是一個笑話，那位音樂家的孤絕感，也未免太尼采了吧。他感覺中的聽眾，卻像希臘神話中的百眼獸，眈眈，睽睽，令人心悸。
——余光中〈下游的一日〉
■用字分析
神魂飛往遠方的眼睛
物：神魂飛往遠方的眼睛
↓
聯想：裏面有很多水，水面有很多光
↓
感受：令人羨慕
•作者看見一雙神魂飛往遠方的眼睛，他這樣描寫：
忽然他發現有一雙眼睛正投向窗外，被外面的風景映起反光。那是一雙年輕的眼睛，裏面有很多水，水面有很多光；他羨慕她有機會在這種晴得虛幻的日子，一面聽講，一面出神。
作者寫這雙年輕的眼睛正投向窗外的風景。這些風景是怎樣的？他當然可以想像，比如寫「眼睛中裝着鬱鬱青青的山、日光之下游魚見影的清河」。不過他寫的是一個籠統的印象：眼睛有很多水，水面有很多光。句中強調了「很多」，令人聯想到一片水，正因是水，映着的光便是耀耀作動的，閃閃有光，生機煥發
•身為講者，他竟羨慕沒有在專心聽講的聽眾，因為她能放空。「晴得虛幻」的日子固然可以是如實交代當日天氣放晴，但筆者也聯想到是「年輕人的日子」如同湛藍晴天虛幻得像畫作般優美，卻在恍恍惚惚間過去了。無論是在晴天的日子神魂飄往遠方無為出神，還是過年輕人的日子，都是作者無法做到的，故此羨慕
專心聽講的眼睛
物：視線專注的眼
↓
聯想：敏感的觸鬚
↓
聯想：在合編一張網，要捕捉他
↓
感受：令人心悸
• 只看喻體「網」，便感受到作者對專注聽講的人的負面觀感。一般講者大抵都希望聽眾專心聆聽，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陶醉眼神追着自己走，如是，心中便充滿成功感
•作者卻並不這樣看，他寫道：
可是其他的眼睛都向他集中，像許多敏感的觸鬚在合編一張網，要捕捉他的眼睛。這是帶有一點催眠的意味的。眼與眼的對視，久了，就超出靈魂所能負擔的程度，因為真相總是可畏的。
這段短短的文字，運用想像的密度非常高：
1. 「人們視線編織成網，將其捕捉」，本來「視線」一詞，已有比喻的意味——「視覺」是無形的，但將視覺投向一方，便如同拉成一線
2. 他先把看不見的視線想像成「敏感的觸鬚」，讀者便會想，既有觸鬚，是否某種昆蟲、某種動物？這些昆蟲或動物的「觸鬚」，還是要「敏感」的，大抵是一觸碰，便能感知到獵物
3. 而這些「觸鬚」，還要「合編一張網」以捕捉他的眼睛。深見這些視線的可怕，乃至靈魂負擔不到
•作者其後欲解釋覺得這些眼睛令人心悸的原因，卻寫得曖昧不明──真相是令人生畏的，集中專注對視着他眼睛的人背後藏有的機心，也是令人生畏的。到底作者想到什麼機心？欲知後事，大家不妨自行讀讀這篇散文
■胡詠怡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畢業，現職中學中文教師。尤好文字之美，亦慕夫子韋編三絕之勤
文：胡詠怡
圖：Eoneren@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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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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