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科學人會哭嗎?
【明報專訊】理科生,你討厭閱讀嗎?我懂。別看我當圖書館主任,其實也是理科人,而且專注力弱,長篇小說實在難以投放心力進去;散文的篇幅較短,還好,但是人家分享的故事不一定能夠提起興趣。所以我一般只讀詩,因為雖說也是閱讀,但是文字特別少,讀蚖棺P。陳之藩教授的散文是個例外,以下幾篇文章都出自其散文集《旅美小簡》,文筆流暢,我讀得很快。
家庭悲劇引對科學人文反思
陳之藩本人就是工程學家,寫了不少對科學與當代社會衝突的反思。所以說,讀他的書,是讀一個同行前輩分享的見聞和感觸,還有對後學的叮嚀,不會太過嘮叨,嚴肅講究,但是恰到好處,不會太過苛刻。
譬如陳之藩寫〈童子操刀〉,真是一葉知秋,盡見隱藏在科學技術發展背後的猙獰︰「自然科學進步到這種程度,除了政客的演說與商人的廣告可以跟蹤外,是任何學問所無法匹配的。科學處處引來問題,其他學問跟不上,無法適應。」
一宗家庭悲劇,大多數人讀後濺淚,把報紙蓋上、}咖啡,事情等於告一段落。陳之藩卻意氣難消,寫成這篇文章反思「人類應該如何應對科學和人文精神脫u」的問題。
科學家會哭嗎?有情的科學人只怕比誰都哭得更多。將來你們或者會在學術界長袖善舞,但是請不要忘記這篇短文,不要忘記陳之藩寫的這一句︰「科學像秋風一樣,漫天蓋地而來;人類像殘葉似的在秋風中戰慄。」若你讀茬o一句而心有戚戚焉,你將會是個好的理科人,而不只是科學與金錢世界的奴隸。
〈智慧的火花〉一文以陳之藩常流連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富蘭克林中心寫起,指出美國為了培養領袖人才、智慧花朵,想到的辦法是「盡量保持學術的獨立與自由,盡量供給學者閒暇與安靜,盡量提倡古典的訓練與人文的教育」(陳之藩語)。
坐在中心堛熙砟岔蕪挾禶R因斯坦的塑像,指出愛因斯坦的獨一無二在於他同時是哲學家;正如蘇格蘭物理學家馬克士威爾之所以與別不同,是因為他也是詩人,美國國父富蘭克林則兼是政治家和教育家。然後身在費城的陳之藩回想自己的祖國,1955年的中國不如今日,時人並未意識到培養領袖人才的重要,陳氏怨說︰「世界上哪有富強康樂的國家是由一群奴才建造得起來的。我把功課推到一旁,伏案哭了。」
科學發展迅速 思想止步不前
陳之藩又哭了。他哭的是思鄉,卻不是家堛熄滬說A而是一份對國家發展的深切憂慮,那是來自科學家無處可訴的苦悶。事實上陳之藩在很多篇章都提及過自己流淚(有夠誇張的),若不是我讀過哭得最常的散文家,起碼也是認知中淚腺最發達的科學人——「淚,隨它落罷」(〈哲人的微笑〉)、「淚,不知為什麼流下來」(〈失根的蘭花〉)、「我淚禱浮士德的勝利」(〈泥土的芬芳〉)……
說到苦悶,陳之藩這篇〈科學家的苦悶〉非常重要,理科生必須一讀。從愛因斯坦之死說起,回顧他一生的苦悶︰「為了科學本身的影響太嚴重,所以研究的園地也愈來愈不自由。」對於「何去何從呢?」這道問題,我想陳之藩是認同愛因斯坦的。即使文章寫於1955年,70年來彷彿只有加劇了這份讓人苦悶的哀思,不過是由原子彈變成了人工智能、變成了基因科技……啊不,據說有些國家仍在研發核武。
科學不應只是連串理論
我即將帶學生出發前往巴黎參加國際遺傳工程機器設計競賽,他們初次接觸合成生物學,享受茖鉹云瑤鴩,或被各種深奧的理論知識難倒,距離思考科學與人文精神或者尚有距離。我卻覺得這是刻不容緩,所以7月時與中大生命倫理學中心合作,醫學院助理院長親自來中學舉辦了一場工作坊,讓學生思考倫理問題。有用嗎?我們都不知道,但是現在不做,該等到什麼時候?
正在電腦前準備這一年來我們一群醉心科研的學生為比賽準備的報告,這麼多年了,人類面對癌症和心血管疾病仍然束手無策,幸好仍有後學接力,不求現時有所成就,但願能夠作一點點啟蒙;然而轉念想到學校堛漲U種人事,學生為了一點小權力明爭暗鬥、互相傷害,甚至因為不了解科學比賽的真正意義而針對我,實在無力之至,難以釋懷。那夜我哭了很久。
■阮文略
中大生物化學(醫學院)哲學博士,中學生物科教師、圖書館主任。曾獲香港藝術發展獎文學新秀獎、磨鐵詩歌獎、青年文學獎、李聖華現代詩青年獎等,詩作被翻譯成多種語言於海外發表。最新詩集為《物種形成》?
文:阮文略
圖:Moor Studio@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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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