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狗兔相爭
【明報專訊】河蚌在水面打開雙殼曬太陽，鷸鳥飛來，伸嘴啄河蚌的肉。河蚌急忙把殼合上，死死夾住鷸鳥的長喙。鷸鳥不鬆口，說：「今天不下雨，明天也不下雨，早晚曬乾你，我就有死蚌吃！」河蚌也不示弱，繼續夾住鷸喙，說：「今天不讓你拔出去，明天也不讓你拔出去，你也早晚變成死鷸！」彼此不讓，爭持不下，一個漁夫經過，把它們全抓了，輕輕鬆鬆，一舉兩得。
這就是著名的「鷸蚌相爭」故事。戰國時期縱橫家蘇代用它來說服趙惠王放棄攻打燕國，燕、趙兩國就是故事中的蚌和鷸，彼此相爭，只會讓秦國這個漁父得利。
差不多時期，齊國欲攻魏國，淳于髡也講了一個類似的故事向齊王進諫，這次的主角是兔子與狗。
正值兔年，讓我們來認識一下這隻跑得超快的兔子——東郭逡。
■內文
韓盧逐逡
(《戰國策?齊策三》)
齊欲伐魏。
淳于髡(1)謂齊王曰：「韓子盧(2)者，天下之疾犬也；東郭逡(3)者，海內之狡兔也。韓子盧逐東郭逡，環山者三，騰山者五，兔極(4)於前，犬廢(5)於後，犬兔俱罷(6)，各死其處。田父(7)見之，無勞勌(8)之苦，而擅其功(9)。今齊、魏久相持，以頓其兵，弊其眾(10)，臣恐強秦大楚承其後(11)，有田父之功。」
齊王懼，謝將休士(12)也。
■注釋
(1)淳于髡：髡，粵音坤，kwan1。淳于髡，戰國時期齊國贅婿(入贅女家的男子，地位等同奴僕)，身高不滿七尺，以博學著稱，滑稽善辯。齊威王時，任大夫，喜歡用隱語諷諫威王。後至魏國，魏惠王使為卿相，不受而去
(2)韓子盧：盧，黑色。韓子盧，韓國的良犬，黑色，故名盧
(3)東郭逡：逡，又寫作「㕙」(粵音俊，zeon3)，跑得快的兔子。東郭逡，齊國東城的快兔，名逡
(4)極：窮盡，竭盡，這裏指盡力
(5)廢：或作「疲」，精疲力竭，和前面的「極」一樣，都指竭力
(6)罷：通「疲」，困倦勞累
(7)田父：老農夫
(8)勞勌：勌，同「倦」。勞勌，疲勞
(9)擅其功：擅，獨攬，專斷。功，成果。擅其功，獨得其利
(10)頓其兵，弊其眾：頓，困頓；弊，疲弊。頓其兵，弊其眾，使士兵困頓，使民眾疲弊
(11)承其後：跟在後面
(12)謝將休士：謝，辭去不用；休，休止停息。謝將休士，遣散將領，撤退士卒
■語譯
齊國想攻打魏國。
淳于髡向齊王進諫：「韓子盧，是普天之下最快速的狗；東郭逡，是四海之內最敏捷的兔。韓子盧追逐東郭逡，繞着山奔了三轉，翻着山跳了五座，兔子在前面極力跑，狗兒在後面拚命追，結果狗也好、兔也好，力氣都耗盡了，各自死在那裏。老農夫見了，不費吹灰之力，拾得一狗一兔，而獨佔其功。現在齊、魏交兵，相持日久，難免使兩國士卒困頓、百姓疲弊，我怕強大的秦國、楚國緊隨其後，趁機進犯，像老農夫一樣，盡獲其利。」
齊王聽了很害怕，遣散將官，撤回士兵，不再進攻魏國。
■言外言
狗與兔
先秦俗語有云：「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古時打獵，一見兔子，即可放出獵犬，狗是打獵工具，兔是畋獵目標。狗和兔子是死對頭，正如德國諺語所說：「Viele Hunde sind des Hasen Tod」，意思是「狗多兔必死」，野兔遇見許多獵犬，死期也就到了，類似於成語「寡不敵眾」。
狗和兔子既相殺又相愛，《文子?上德》引用老子的話，說：「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而良弓藏，名成功遂身退，天道然也。」野兔死光了，再好的獵犬也就沒用了，反被人類烹殺；飛鳥射絕了，再好的弓也沒用，會被人類收起甚至拋棄。敵國滅亡了，再好的謀士勇將也沒用，君主該對功臣下手了。老子認為「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是天道使然，因此為人臣者應該「功成身退」，也算是一種common sense。
這種比喻在古代極為常見。春秋末，范蠡、文種輔佐越王勾踐消滅吳國，成就霸業，范蠡隨即退隱，寫了封信給老拍檔文種，提醒他「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惜文種不聽，不久被勾踐賜死。漢初名將韓信為高祖劉邦打下江山，反遭迫害，也曾慨嘆：「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最終也沒能逃脫毒手。所以，老對手兔子死了，狗也沒有好處。
狗獵殺兔子，又不能沒有兔子，同時還不能讓兔子過於強大，與自己同級。戰國思想家李悝說：「非狗則不得兔，兔化而狗，則不為兔。」(《呂氏春秋?審分覽》)只有狗能捉兔子，一旦兔變成了狗，也就沒有兔子了。意思是，獵物變成獵手，就再沒有獵物；沒有獵物，獵手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以古觀今，美國立國近250年，僅16年沒有打過仗，為什麼？一、不能沒有敵人；二、也不能完全消滅敵人；三、更不能讓敵人過於強大，甚而超越自己。看來，美國是當今世上「最大的狗」，只是俄羅斯等國家，也不願意老當「兔子」。
■實戰篇
1. 齊王退兵，是因為：
一、淳于髡進諫
二、齊魏久相持
三、兵頓而眾弊
四、懼強秦大楚
(A) 一、四
(B) 二、三
(C) 以上皆是
(D) 只有一
2. 試判斷以下陳述：
韓子盧和東郭逡最終分出了勝負。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3. 淳于髡故事中的「良犬」、「狡兔」、「田父」各有所指，試結合內文加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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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若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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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2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