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故事：瘋子
【明報專訊】穿著高跟鞋的她看了手機顯示巴士到站的時間，急忙跑過去，心裏埋怨着下班的時間，路上人總是那麼多，也只能跑跑停停。倒也幸虧是下班時間，排隊上車的人也多，她總算最後一個上了車。
車開了，她還沒站穩，「喀咔」一聲——她下意識抓緊扶手。早上還淋雨了，現在高跟鞋的跟兒又斷了。真是糟糕的一天。她心裏想着，目光橫掃，雖然知道機會渺茫，但仍抱着僥倖的心態看看會不會有座位。
她側身張望，目光在一個空位子緩緩降落。瞬間，疲倦的感覺牽引着她在密集的人群中左閃右躲，嘴裏重複着「不好意思」慢慢挪過去。突然，她嗅到一股若隱若現的難聞氣味，忍不住擼擼鼻子，目光停留在空位子旁邊的人身上，立刻停下了腳步，也怕被人看穿心思，假裝整理了一下儀容。
那是一個中年大叔。透白的頭髮毫無修剪的痕迹，自然亂蓬蓬地生長，有些遮擋他右邊的臉頰。在玻璃的倒影中，她看到那裏藏着一塊大傷疤。他忽然抖着腳，站起來，大聲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大叫一聲，又迅速地坐下，頭卻不小心撞到座位，他又轉過身來嘰里咕嚕，像是對座位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其他乘客挪移手機屏幕上的目光，偷偷瞄了他一眼，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
她來不及收回視線，恰好對上了他盯着自己的雙眼。那是疑惑的眼神，雙眉緊皺，又變成了厭惡、生氣的樣子，黑黃的牙齒狠狠地咬住嘴唇。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很憤怒，猛地一拳用力捶打身邊鼓脹的袋子。它黑漆漆得令人難以想像當初的白淨，頸口還纏繞着好看的蝴蝶結，想必是被什麼污染了。袋子另一邊拳頭大的裂口，掉出一個生鏽的汽水罐，清脆着地。她被他猝不及防地嚇了一大跳，那股臭味更濃郁了。大家不敢吱聲，心裏很清楚跟這樣的人計較、說道理也不會討到什麼好處。
突然，「轟、砰、砰——」的幾下聲響，他的黑色袋子穩當地落在她身邊一名男乘客身上，袋子裏褐色的液體彈出，黏在男乘客的臉上。「神經病！」男乘客朝他罵去，真沒料到今天事情如此不順，竟然遇到這瘋子，該死的。中年大叔騰地跳起，大喊一句「賤男人！」，傾身往前撲，揮起拳頭，正想打過去。
車靠站停了下來，車門一開。那男乘客見狀，顧不上擦掉臉上的髒物，拔腿往外跑。他連忙追了過去。等他下了車，車子立刻關上門，往相反的方向開走了。
他一邊追一邊罵道：「賤男人！死色狼！偷拍人家女生裙底……別跑啊！」
有人回頭看兩個男人的身影愈來愈小，也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了。大家緩過來，好像鬆了一口氣。一陣「瘋子」、「有病吧」等此起彼伏的罵聲後，巴士又回復了平靜。「這年頭神經病真多。」她心裏想。
■作者簡介
關嘉利
(寫作人，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青年文學獎、年輕作家創作獎等，出版《七年》、《我的外婆》等。)
文：關嘉利
圖：陳綺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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