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例子庫：父母的責任不應以長者為本位，以家族為本位；應以幼者為本位，社會為本位。
【明報專訊】聽一句話、讀一篇文章，要知其語境才能讀得通透，說句「我真的恭喜你」是否真的表達祝福，也要看情况吧。中學生都讀過當代作家朱自清的〈背影〉，描寫那蹣跚爬鐵軌買橘子的背影，承載着的是濃濃父子情，還是交惡多年後放下仇恨的註腳？
朱自清(1898-1948年)生於傳統家庭，父親朱鴻鈞當官，是個舊時代的文人，朱自清則是長大後接受新式教育，好以白話文寫作的新時代知識分子。父親對他管教嚴厲，成績稍退步也會責罵，可算是個「怪獸家長」。可幸的是，他憑優異成績考入北京大學念哲學，後來又負笈英國進修，是他逃離傳統八股、通往自由的路途。
朱自清曾接受傳統教育，但這更令他反思傳統價值觀。他認為那時的中國社會，子女對父母有責任，「父母要教養兒子成人，成為肖子——小之要能掙錢養家，大之要能榮宗耀祖」。父母對子女的「責任」則是為兒子娶妻，最主要目的不是為他的終身幸福，而是延續宗祀；至於女兒，輕則不重視，視為「賠錢貨」，重則賣其為妓、為妾、為婢。這在當下的香港可能很難想像，但在朱自清身處的社會，只是一道平凡的風景。
曾在杭州第一師範學校、清華大學當導師的朱自清，奉家人之命成婚，既能掙錢又有妻子，可算是父母的「功勞」嗎？現實是，即便他已把一半月薪寄給父親，父親還是嫌棄他薪金微薄，想他另找工作。父親亦曾不理一夫一妻規定，瞞着妻子和姨太太納妾，因此被革職，也令祖母氣死了。這就是〈背影〉中「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的背景。
朱自清認為，生兒育女應以子女為先，而非只想他們能為家族帶來什麼利益，「父母的責任不應以長者為本位，以家族為本位；應以幼者為本位，社會為本位」。想讓子女按自己的框架成長，不理其個性和能力，他認為這是令子女成為父母的犧牲品，這種人不配做父母，只是在「生育」，並沒有「教育」。在這標準下，朱自清的父母也不算在教育自己呢。
在這種惡劣的關係下，朱自清又怎能寫出〈背影〉中「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這些句子？不是應該不想見面嗎？原來，〈背影〉是他多年後回顧之作，破冰原因是收到年老又多病的父親寄來家書，說自己「大去之期不遠矣」，加上「待我漸漸不同往日」，態度好轉。這才令他放下仇恨，想到父親曾經風光，面對老境頹唐，可能因接受不了才如此對待家人，亦有其原因。文中說父親囑託茶房照應朱自清，笑父親的迂腐，「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可是幾年以後，下筆之際才想到的。朱自清所寫的父愛，可不是一味歌頌，背後有一連串的恩怨情仇呢！
文：鄒靖儀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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