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極短篇

「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說……有一段時間了，對不起，我想……我們要分開了，我不想隱藏事情，我想坦白告訴你，我想我們是合不來的，這不是我想的，但大家真的過得不開心……我不想向你隱藏什麼……不想……」

「我認識了一個人……對不起，我要坦白告訴你，我不想隱藏什麼……」

龍可怡獨坐在咖啡室，背後的那對情侶靜默了一段很長的時間，然後女方一聲激動的哭聲，為咖啡室的音樂插入不協調的樂器。一小時過去了，龍可怡始終沒有聽到男方的回應。

龍可怡沒有轉身偷看那對快不是情侶的男女，因為她不想在視覺上回到過去。三年過去了，她記得那個晚上，在旺角一間二樓的咖啡室，她面對面與張晴林分手。她把應該說的話都說了，不是每個字都能記下來，那晚的淚水把她的記憶浸得軟化了。

張晴林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她怎樣也記不起來，她懷疑他在當晚根本沒有說過任何一個字，然後她獨自走下樓梯離去，六年的愛情就這樣在殘破的唐樓中完結了。他們在大學時期認識，雖然修讀不同的學系，但住在同一棟宿舍，晚上愛在山上漫步。但六年下來的愛情，龍可怡只記得分手時那種慘寂，沒有畫面的、沒有聲音的空氣。

龍可怡從朋友口中知道張晴林轉了工，到了港鐵的工程部，以他細密的思考和勤奮的工作態度，他應該很快便能夠晉升。她沒有後悔與他分手，她與現在的男朋友生活得很好，遇到什麼問題都可以拿出來討論，一起解決種種困擾。但這三年間有一件不能名狀的事情困擾?她，一直藏在她心中。當她開始懷疑為什麼沒有張晴林的消息時，她才發現原來他已經離開了所有與她有關的通訊群組，是完完全全脫離那種。他們不是同行，沒有什麼工作上的關聯，又沒有太多共同的朋友，他的離開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為何？就算不是情人，也可以做朋友吧！她曾經聯絡他，但他沒有回應。他決絕的沉默讓她不安，他們分開已經三年了，但這種不安竟一天天地蔓延。背後那對男女膠?的狀態，又把她捲進那一刻沒有畫面、沒有聲音的空氣。龍可怡帶?憂傷的情緒離開咖啡室，好像三年前走下那條樓梯一樣。

轉到下一個路口，在沒有任何預告下，突然下起大雨來。她急步回到咖啡室，買了一把雨傘。當她再推門離開時，那個原本坐在她後面的女子搶在她的前面，猛力推門離開。她回頭望向男子，他沒有追上來，只是繃緊地坐?，眼睛垂在地上，好像一個有情感的機械人，無能為力。這個畫面有一種說不清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龍可怡推開門，準備把雨傘打開，繼續走她的路，但此刻太陽又出來了，熱力包圍她的身體。她拿?新買來的雨傘，一邊走，一邊說：「說下雨就下雨，說不下雨就不下雨。」陽光蒸發了她的憂傷，她暫時忘記了那對男女，但可能在三年後，在某一個咖啡室，龍可怡又會遇上他們，或許，那次她會重新了解他們的故事。

攝影/圖說：賴恩慈

文：黃淑嫻 -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語文同樂 第3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