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塵土之外〉 「尋找消失中的香港」─西貢
【明報專訊】至今仍惦記上山出海的日子。
西貢碼頭聚滿特意造訪的食客，為了享用最新鮮的海鮮美饌。艇家仍保留蜑家 [1] 艇户的風味，只是沒有在船上定居，都往岸上。食客似乎挺得住旁人挑釁，肆意喊叫，但求艇家率先選上鮮活魚蝦蟹，艇家把海鮮勾在鐵桿上，遞予岸上食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貨真價實，快捷利落。
然而，若沒有過度耽戀 [2] 口福，西貢豈止是宴食美地。當旅人在燈塔下眺望，那深邃的海很遠。平行時空下你和我似乎發現西貢外海存在着不同的未知之數，而終將在不同地域產生獨自的故事。
我自北潭涌往萬宜水庫東壩，前頭山崗剛毅嶙峋，一層一層的山線延綿，映着水塘鈷藍色 [3] 的湖面，恍然間總以為水庫內有乾坤。萬宜水庫自七十年代峻工，意味着香港最後一個水塘落成；站在東壩主壩瞥看T形混凝土錨形石，在前頭構成面向南海的防波堤看似在保家衛國。我迅步走至副堤後方，踏在木橋步道上橐橐 [4] 發出聲響，瞪眼朝海蝕洞看，感覺裏頭仍可發掘出寒武紀時期 [5] 的硬殼生物。雲淡風輕，大抵素常緊繃的心情都可在此釋放，只要躺在錨形石堤不消一會，日照下人就像給時間漂染，縱然破邊洲並非大山雅石，惟在其中吁嘆 [6] 口氣，落向迎面的海風，世代幻變竟在具象與虛無中安然度過。
你一直在西貢公眾碼頭守候，街渡甫達，你悄然在街渡後方看海，海面翻起白浪，浪如恆熠星光閃爍；引擎攪動，節奏分明地有一下沒一下，船夫吆喝一聲，頃刻已達，你將手浸入水裏，水在手掌指縫中流過，水深不可測。然後，你弓身起來，踏入鹽田梓小島上。小島上不少地方荒蕪了，惟在碼頭前的茶檔出售溫熱豆腐花，呷一口米酒，人也有些醺醺然。你繞過步道，小草雜生，彷彿在摩挲腳踝，可是，前頭廢置了的殘樓，不知誰人竟在木門塗上鮮活的森綠，右方彩繪玻璃窗呈現一對夫婦，左方破舊的窗櫺 [7] 竟跑出一隻棕黑色頭毛、身軀淨白的貓，貓沒有擺尾而逃，乾脆任影。我朝東壩旁的步道拐入，沿路各種綠在撒野，葉好像蓊鬱 [8] 至忘卻自己綠在何處。穿過這片綠林，一片幼白的沙灘就如綿軟的地氈。浪茄既是一覽澄碧，後頭是基督教互愛中心，多少受毒癮牽扯的人日子載浮載沉，卻在這裏將靈魂洗淨。綠褐色的婆娑竟收起野性，一潭透綠的河水蜿蜒穿過白沙灘，彷彿在改過自新的人體內植入生命的河。
你卻在鹽田梓尋索詭譎 [9] 的黛色，玉帶橋兩旁恍若黑潭的湖，前頭紅樹林內彈塗魚和招潮蟹赤裸着，就像為這片小島籌備着祭禮。你卻以為只是戲謔，島上天主堂早在百多年前建成，縱然後山的樓房成了斷簡殘垣，雖不至驚心怵目，惟屋內銅鐵赤金的十字架高懸，聖福若瑟神父題字，「愛」的語句使所有旅人心頭舒坦了不少。
回到西貢碼頭，我和你在迴溯所見所歷，無論是萬宜水庫的純美，還是鹽田梓的荒蕪，都並非血肉，亦不是精魄，卻在這僻遠之郊迎來美妙的蘇醒。如果世上有許多仍未尋索的幽秘之地，那末，這裏竟是耐人尋味的靈魂安處。
[1] 蜑家︰指起源於廣東、廣西、福建、海南和浙江一帶，以船為家的漁民，蜑(粵音︰但)
[2] 耽戀︰深切留戀，耽(粵音︰擔)
[3] 鈷藍色︰明亮清澈的藍色，鈷(粵音︰古)
[4] 橐橐︰象聲詞，形容步履聲，橐(粵音︰拓)
[5] 寒武紀時期︰是「顯生宙」的開始，距今約五億四千一百萬年前至四億八千八百萬年，在這時期中，地球上首次出現帶硬殼的動物
[6] 吁嘆︰嘆息、哀嘆
[7] 窗櫺︰窗上以木條交錯製成的格子
[8] 蓊鬱︰草木茂盛貌，蓊(粵音︰擁)
[9] 詭譎︰變化無窮，譎(粵音︰決)
「事、景、情、理」分析表
事︰兩人到訪西貢，分別於萬宜水庫東壩及鹽田梓遊覽，尋索不一樣的西貢面貌。
景︰萬宜水庫山線延綿，一覽澄碧；鹽田梓不乏荒蕪破敗樓室，卻見生機於小店、新葉、野貓等微細處透現。
情︰透過尋索不為人知的西貢幽秘美景，從而釋放緊繃的心情，獲得安寧。
理︰時代總在無形間悄然改變，而總有地方保留自然純真的面貌，讓人的心靈得以洗淨。
文、圖：陳志堅副校長
[語文同樂 第3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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