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看中化：愛國 愛的是什麼？
【明報專訊】「愛國教育」近年成為熱門議題，新的初中中史科諮詢稿列明，宗旨之一是培養對國家及民族的歸屬感，早前國家教育部長更說世上沒有政府不搞國民教育，而且教師要先愛國。但為何應如此？不妨從歷史裏考察。
現在愛國教育中，常以中國歷史上的「愛國英雄」作為例子，但被大力宣揚的古代愛國英雄大多有個共通點：不論岳飛、文天祥、戚繼光、袁崇煥抑或林則徐，都是聞名於「抵抗外敵」，反而把元室驅回大漠的明朝元勳，則甚少被視為愛國者，更不用說單純救百姓於水火的明君明臣。所謂愛國英雄，似乎只在「外敵侵略」的前提下才成立。
古代「愛國」 文化大於民族
不過對古人而言，這倒不是「愛國」問題，而是文化問題。朱元璋謂「胡元入主中國，夷狄腥膻，污染華夏」，在不少士人眼中明朝驅元是「光復」，原因是在野蠻的元朝手中恢復中華體制，變回文明國家。因為在傳統的「華夷之辨」中，文化水準高(華夏)才能主宰世界，水準低(蠻夷)縱使入侵也不會被認同。
貌似種族歧視，實則「蠻夷」並非對外族的永恆標籤。當外來者願跟從華夏文化，便可成為華夏一員，即所謂「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例如本被視為蠻族的楚、吳、越接受中原秩序後，春秋後期已可參與諸侯會盟。北魏獲漢人世族支持而長期統治中原，金國自稱「絀遼宋主，據天下之正」，皆源於接受中原制度並大力漢化，才能以華夏正統之姿示人；反之以自身習俗治國的元，至後世仍受敵視。
「以高治低」看來在理，但這套華夷秩序隱含一個前提：正如《孟子?梁惠王》中齊宣王的目標是「莅中國而撫四夷」，在中國長期獨大下，世界中心必然是華夏，其餘都屬附庸，其制度化就是朝貢體系——由先進的中國作為共主統領周邊國家。正面看是威德遠播，負面看則是一種強制：當外國不願臣服就會面臨征討，隋唐屢征高句麗、歷代經營西域都是如此。
清敗給「蠻夷」 華夷觀念崩塌
故當近代中國慘敗給西方後，華夷秩序就崩塌了：這些「蠻夷」的文物制度比華夏更先進，連日本維新也能後發先至。最終「華夷之辨」在中國喪失優越感下劣化為國族問題：對外清末擺盪於仇外與媚外卻難於自強，對內國民把爛局歸咎外族統治，孫中山便提倡「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辛亥革命後更特意祭拜朱元璋——現實是清亡後政局並無改善。原本講究文化的「華夏」，終被國族問題蓋過。
由此思考愛國教育，便不難理解為何與中史科連接了：為扭轉近代挫敗與外國競爭，訴諸國民認同國家如何偉大強盛、歷史如何壯闊(國族上的「華」)，而不是理解屈原、杜甫等「愛國詩人」悲天憫人抨擊時政的情懷(文化上的「華」)。若這就是「文化崛起」，不免令人哂笑。
■文化解碼
「中國」的意義
「中國」顧名思義是中央之國之意，但原本只是客觀的地理概念。「中國」一詞最早出現於西周酒器「何尊」的銘文「余其宅茲中國」，原指周朝都城地區，是疆域的中心；後來華夏疆域愈拓愈闊，「中國」擴展成文化意義上的先進之地(中原地區)甚至中央政權的代稱，兼具自我中心的世界觀。
這種世界觀下的華夷秩序，影響所及，輸入中國文化的鄰國也自視為世界中心(華)。不僅較強國家模仿中國自納藩屬，李氏朝鮮更曾不忿臣服於「蠻夷」滿清而自號小中華、討論反清復明，日本戰國時代稱歐洲人為南蠻人(當時西方人據點在東南亞)，江戶時代更湧現視日本為中華繼承者的思潮，下啟明治皇國史觀，成為後來侵略東亞的「理據」。
■知多點
高麗、朝鮮、韓國稱謂 源自古政權(表一)
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文：葉雨舟
圖：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30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