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此牛不同彼牛」──看吳煦斌筆下的〈牛〉
【明報專訊】在香港，我們並不會對牛陌生，平日在大嶼山或西貢等地，都可以見到牠們的足迹。你記得上一次遇見牛的情形嗎？牛群中的小牛好像迷了路獨自走在山路上，又或被蒼蠅纏繞的牛搖着尾巴在吃草，還是與你狹路相逢？今期〈文學動物GO!〉帶你遇見不一樣的牛。
■書目摘錄
……我們終於找到牠們，我們找了這麼久，現在牠們天空一般，無限俊美地傲然矗立在我們跟前。起初牠們是模糊的影子，帶著粗略的石的面目，然後隨著陽光和我們的注視，牠們昂然佔去整個偌大的空間。正中是兩頭巨大的毛牛，用黑色勾出了形貌，輕輕的紅色在旁疊著。牠們十三四尺高，面對著面，身體是銹紅的石的顏色，胸部隨著巖壁的輪廓隆起，在腰間挺拔的窄下去，牠們昂起頭，腿揚開，帶著一種蘊蓄的氣勢悠然的對視著。牠們的膝間是五頭小小的稚牛，淡褐色，三頭完整的偏著頭奔跑，兩頭迷進石裏去，留下淡淡的顏色像呼吸。重疊在第一頭牛身上是一頭土色的牝牛，身體修長地張伸，蹄棕色，踏著石悠遠的向前面展開。第二頭牛腿上是一頭赭褐色的牡牛，背微黑，柔和的向腰間淡下。牠的後膝屈著，前腿舉起，仰著頭，凌空的在石間探視。兩頭巨牛中間是一頭麝香牛的側影，沒有腿也沒有尾部，栗棕的顏色從身體瀉在石上停住。牠的頸伸前，舒朗地探往可及的將來。
……童仍然沉定的看著石壁，他的臉有一種罕有的凝重的神情。童是天的孩童，他失去言語時仍是舒坦，現在卻有一種彷彿茫然的不安了。他團著腿看著，手放在膝上，手指卻奇異地藏到掌下面去。荑也起來了，她起晚了，她把毛氈放好，輕輕跑到童的身旁坐下，她看著壁畫，靜靜的驚呼著，看見童的臉，卻又靜默下來。
……巨大的雷聲猛地把我們驚醒，石穴輕輕的震撼著，細碎的石塊沿石道滾進水裏濺起了紅色的浪花。在電光的連續閃爍中，我看見一隻白色的美麗的犂牛在洞口徉徜，牠從容的走著，越過了洞口再轉折回來，輕輕把角在洞口的石上擦著，牠的頭緩緩擺動，閑雅的安詳的來復，然後便離開了，舒泰、自若、而不經意，牠背上白色的長毛在風雨中柔和地翻動著，像細細的召喚。
——節錄自吳煦斌〈牛〉
■解說
在〈牛〉中，「我」帶着童和荑展開了一次尋找之旅，穿過叢林河流，經歷疲乏、飢餓和生病，也有滿足和快樂。最後來到一個山洞，終於看到他們最渴望的牛。有趣的是，這群牛以莊嚴而奔騰的姿態展現眼前，而且形態各有獨特，令人目不暇給。然而他們很快便意識到，那只是壁上的牛。
牛如神明 照亮人心
牛於「我」和童都各有特別的意義，不僅只是一個形象，更指涉不同的意象。身為領隊的「我」，沿路上一直照顧着童和喜歡的荑，在「我」眼中，他們是純粹的、容易滿足的人，相比之下，「我」是成熟的照顧者。當雨水湧進洞穴時，「我」無法同時救下二人，又扭傷了腳，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擾和危機。此時「我」看到壁上美麗的白色犂牛，就像一頭泰然自若的安牛真實地出現在眼前，甚至連牠身上的白毛都好像在柔和地翻動。這種安詳、平和的美，令「我」在風雨交加下感到莫名的安靜。這頭白牛不僅是壁中牛，「我」藉着牠如一面鏡子，看到真正的自己，在強悍的表面下，原來「我」只是軟弱的人。因此牛更像一種神明，令人消除鬱悶，歸於平靜，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
同行的童原是個正常的成人，後來受刺激而變得像小孩，失去了語言能力。於他而言，牛像一種追尋已久的神明。他會如原始人般把牛刻畫在牆壁、器皿上，就像冥冥之中渴求與衪的相遇。後來，童和我們在洞中找到了牛，他的表情由本來的童稚天真變得肅穆莊嚴，不肯交談，只願靜靜地坐在一旁，仰看神聖的牛群，像入定，像打坐，以心來迎見渴求已久的神明。直到最後雨水退去，離開黑暗的石洞時，童重新恢復語言能力，「我們再來」，暗示這處將是他再次朝見屬於他內心神明(牛)的地方。
■動物圖鑑：牛
〈牛〉裏曾提及不同的牛，現在讓我們看看牠們有什麼不同吧！
1. 犂牛
或稱作黃牛或家牛，「犂」原指農耕工具，犂牛就是指幫助耕地的牛。牠們一般都有力量、忠誠和財富的象徵，有些地方如尼泊爾已經立法禁止宰牛，不過人類對犂牛的需求已日漸減少，現多分為食用牛和乳牛。
2. 牦牛
(學名：Bos grunniens)
又名氂牛，生活在青藏高原的長毛牛，主要為西藏人所馴養，負責搬運貨物，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牠們喜歡洗澡，為的是冲掉身上的寄生蟲，擅長游泳。
3. 麝牛
(學名：Ovibos moschatus)
主要分佈在加拿大和格陵蘭等地，因雄牛在交配季節會散發強烈香味而得名。身體結構像牛和羊的混合體，如頭上的角像羊般是頭頂上長出，而不是普通牛般從頭頂側面生長。一般相信牠們是牛羊之間的過渡型動物，因此學名也有「羊牛」的意思。
■作者簡介
吳煦斌，美國聖地牙哥州立大學生態學碩士，作品包括《看牛集》、《牛》和《十人詩選》(合著)等，譯有尚保羅．沙特的《嘔吐》。寫作風格獨特，多寫自然和人的關係，作品充滿詩意與哲理。
書名：《牛》
作者：吳煦斌
出版：香港：素葉出版社，1980年
簡介：〈牛〉收錄於同名小說集《牛》，是吳煦斌於1980年的作品，講述三個人踏上了追尋之旅，仔細描寫了不同種類的自然生態，展現出動植物和森林的多樣性，並帶出人與自然之間的思考
■《牛》再版消息：
重新出版的《牛》，由吳煦斌之子梁以文先生負責繪畫封面，書中收錄吳煦斌的十篇小說，包括兩篇新收入的〈信〉和〈一個暈倒在水池旁邊的印第安人〉。其中〈信〉有別於作者大多數的作品，它以城市生活作背景，寫一個劇集翻譯員的故事。作品集附有著名作家也斯撰寫的介紹文章，務求讓讀者更深入瞭解吳煦斌，不論是對其作品、寫作經歷，還是個人性情喜好而言。
文：黃妙妍、樑柱鍇
圖：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