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我常跟別人說,進了大學以後,我思考得最多的不是學業問題、不是人生意義,而是關於關係這回事。
進來以前,人們常說,在大學不能獲得真心。大學沒有固定的同班同學、沒有固定的教室,上了一個學期的課以後,同學各散東西。一堂課在容納二百人的演講廳進行,二百張臉孔面無表情地望向講者,勤上課的也許偶爾認得一兩張臉,但那些熟悉的身影總是轉眼又淹沒在陌生的人潮之中。我們可以有「projectmate」(一同做project的同學),可以有「coursemate」(一同上同一課的同學),可以有「飯腳」(一起吃飯的人),但我們很難有「朋友」。
也不是沒有朋友的,但人們傾向為這些人安個名字,叫「hi-bye friend」。人與人的關係流動而短暫,在迎新營向同組的人盡訴過去十八年的情史秘辛以後,就要收拾心情,準備向下一個迎新營的人重複訴說相同的內容。(而同一時間,人們任由這十八年的情史秘辛一夜之間從體內排走,準備迎接更多不求被安慰的心聲。)於是,在參加過無數團體、活動和迎新營以後,我們就儲齊了一整套隸屬於不同群體的「hi-bye friend」。偶然碰見,就只能繼續消費那些所剩無幾的共同回憶,寒暄一番,然後道別,再頭也不回地離開。
對很多人來說,在大學建立的關係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然後他們就會轉向中學時期的友誼,指出那時的純粹與美好——是的,我又怎能否認,中學同學的親切與真誠?那些每天小息午膳在班房打鬧的無聊時光、互相交換心事與幼稚夢想的時間,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只是它們都已成了過期的戲碼,無法重複上演。
小時候的我篤信永遠,我在小學的紀念冊上寫上無數的「Friends forever」、「保持聯絡」,深信只要敢於承諾,就能擁有永遠。只是升中以後,我望荍O人與小學同學一貫親暱,而我則與他們漸行漸遠,我才意識到永遠並不止是一紙承諾。至中六那年,最後一天上課,我望荇晡晱H及身邊的同學,心中默念一定緊緊捉住大家永不分開。只是升上不同大學、彼此生命漸漸失去交集以後,我們見面時開始變得寡言,後來漸漸減少見面。原來某些關係在我們生命軌[之中正無聲脫落。
獲得真心、擁有永遠,的確是我們與他人建立關係最渴望得到的東西。大學兩年,我游走於大大小小群體之間,跌跌碰碰。真心和永遠是困難的,但並非不可能。關鍵只在於,如何在數千朵玫瑰中,選擇鍾愛的一朵,互相馴養。如果我們在迎新營好好聆聽某個組員述說他曾在愛情受的傷害與痛苦(而不只是他的戀愛次數);如果我們願意在一次活動、一個迎新營結束後,創造更多共同經歷,以填補彼此生活沒有交疊的空白處;如果我們渴望成為對方心中重要的人,我們也同樣交付真心……
那麼,關係的真誠和永久就不止是用來憑弔與懷念的對象,而是真實可感的存在。大學堣H很多,但我深信人們能夠憑藉某種相似的氣息與同類相認。只要為所愛的付出時間、交付真心,並且花盡力氣堅持走下去,就能建立深刻的關係,只要我們願意。
圖:資料圖片
文:黃蕊獻 - (第三屆中學文憑試考生,中文、中國文學、中史考獲5**成績,現就讀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二年級,熱愛閱讀、寫作,深信真誠乃寫作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