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孤僻留純真，暗黑藏童心——添布頓電影小回顧
【明報專訊】添布頓成名近四十載，不少作品已成經典，有些近年再翻拍、重啟，也影響了很多新一代作品。最近上映的《嘩鬼家族Beetlejuice》(Beetlejuice Beetlejuice，2024)，就是他早年的怪奇喜劇《嘩鬼家族》(Beetlejuice，1988)之續集。有片商打鐵趁熱立即舉辦小型添布頓回顧展，選映6部作品，其中也有些筆者的至愛。
人心是真正暗黑內容
都說添布頓的電影暗黑怪誕，其實他的創作真正核心，乃是在成人世界的童真。他自小喜歡繪畫，後來加入迪士尼，廿歲出頭便成為畫師，然而迪士尼起初並未看重這個鬼才，不知道如何運用他的怪異靈感，只讓他獨自嘗試，合則用之，不合就拉倒。事實上，添布頓從少年時代已是如此，常感到人們總是想疏遠他，而他也不知為什麼(I get the feeling people just got this urge to want to leave me alone for some reason, I don't know exactly why.)，孤獨的他於是埋首恐怖片，從中自尋慰藉——他最感興趣的不是那些只賣血腥暴虐的故事，而是和他同樣外貌和言行都甚怪僻、被偏見害苦的遺世主角。
占士威爾(James Whale)的不朽傑作《科學怪人》(Frankenstein，1931)，肯定對添布頓最有名的作品《幻海奇緣》(Edward Scissorhands，1990)深有啟發。添布頓創作的半機械人角色，並沒有艱澀地討論人類能否取代上帝(控制自然、創造生命)而又會否為創造物所噬的議題，他着力設想的是「剪刀手愛德華」在平凡小鎮中的生活。小鎮色彩繽紛，一如迪士尼世界，居民大多看來簡單親切，但愛德華的出現，即令許多人心中的恐懼和醜陋現形——剪刀手高瘦害羞，心智只像長高了的大男孩，但因一雙手被造成可怕的長刃剪刀模樣，稍一不慎就會傷人，外人不願明白，單憑其外表就對他敬而遠之。剪刀手渴望被愛，但又怕不小心傷到人，這份無法得到擁抱的悲哀，可謂添布頓作品恆久的母題。他的哥德風視聽風格灰黑，其實人心才是其真正暗黑的內容。
惡棍的卡通「騎呢」感
這次小回顧中，我最愛《蝙蝠俠再戰風雲》(Batman Returns，1992)。蝙蝠俠自路蘭(Christopher Nolan)的三部曲後(2005-2012)變得愈來愈陰沉，其中「黑暗騎士」的思想和風格，固然在1980年代的漫畫已極為成熟，但首次將這些不易消化的元素搬上大銀幕，其實是添布頓。除了哥德風，添布頓的蝙蝠俠仍保留了極濃厚的卡通感覺，《再戰風雲》中我最喜歡的角色是企鵝人，添布頓的劇本將他寫成是甫出生即被父母遺棄的怪胎，他被送到下水道中與企鵝為伍(奇怪地下水道中竟有自公園出走的企鵝群聚居)，長大後一心向以貌取人的「正常社會」(特別是道貌岸然的所謂上流人士)報復。言行扭曲邪惡但其實渴求父母之愛的企鵝人，也就是「剪刀手愛德華」的反面。企鵝人偏執而單純，結果反被政客愚弄，是添布頓鏡頭下的典型悲劇人物。添布頓所寫的惡棍沒有路蘭版本的滿腹密圈、寫實的槍炮裝備，總予人卡通「騎呢」之感，然而有丹尼艾夫曼(Danny Elfman)懸疑詭秘的主題音樂襯托，視聽元素遠比路蘭豐富卓絕。
可惜這次回顧展沒有選進我最欣賞的短片《怪誕復活狗》(Frankenweenie，1984)，那是添布頓成名前的有趣嘗試，可說是《幻海奇緣》的小狗版，匯聚了他往後的人物構思和思想，是了解他的最佳入門。雖然《怪》後來於2012年拍成長片，惟已沒有了當初的新銳感覺。另一部是《艾活傳》(Ed Wood，1994)，艾活是1950年代的荷李活導演，被稱為「史上最爛導演」，拍過不少有創意但技藝拙劣的科幻故事，是無人欣賞但不改其樂的獨行者，添布頓視他為追夢人，可謂導演自己的化身。有志於電影創作的同學，《艾活傳》絕對是不可錯過的參考。
追夢之路常是孤單的，如何不因孤單而扭曲心智，是永恆的功課。
■陳廣隆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華納兄弟影片公司提供、劇照、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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