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爛尾廿五載 住等房證到白頭
近日拍賣無問津 業主收風政府重建
窗台爬滿藤蔓，路旁雜草齊腰，室內玻璃碎裂積滿灰塵，建材及爛家具散落一地。上世紀末2000多名滿懷期待的購房者，不會想到它今日光景。廣州東北郊的著名爛尾樓「澳洲山莊」，在社交平台上，它甚至成為廢墟愛好者的獵奇之地。而對於在此長居的業主，這裏是不完整的家，他們用20多年重建起暮年生活的秩序。今年9至10月，山莊首次法拍，兩輪拍賣全部流拍。澳洲山莊的故事，是全國無數爛尾樓的縮影。明報記者 劉曉宇
進入澳洲山莊，時間彷彿停滯了，又彷彿沒有，人和自然依然在這裏原始角力。
廣州90歲退休教授住24年
三餐自煮 偶爾出門 享受靜謐
暨南大學退休教師馬敏莊住在半山坡，習慣白天到山上走走，有時幾天沒去，雜草就又長到路中間來。今年90歲的馬敏莊入住山莊24年，是這裏無人不曉的「馬老師」。1997年，剛退休的她以17萬元(人民幣，下同)的總價，購入山莊C區一套56平方米(約602呎)單位，這裏有青山綠水，讓她想起自己的家鄉——肇慶鼎湖山。
只是山莊開發商那年描繪的美好明天，記者上月到訪當天並未看到。只見樓房外牆斑駁脫落，絕大多數房間無門無窗，一些陡坡佈滿青苔。樓前本應是綠化空間，部分被圈成菜地。地面停車場被紗網圍起，傳出嘹亮雞鳴。邊緣道路被流浪狗佔據，狂吠闖入者，那些樓棟無法輕易靠近。穿行茂密草木間，腳步稍停，就會成為伊蚊盤中餐。
這一切，發端於1998年，開發商澳美公司的財務總監捲款1.2億元潛逃，公司資金鏈斷裂，樓盤陷入停工。房子無法通過驗收，馬敏莊還是搬了進來。入住後，接駁巴士、酒店、物業等配套一件件消失。整個樓盤當時共售出2386套，最終僅有約30戶業主裝修入住。早期小區連水電都無法正常供應，水電一停，她就只好跑掉。到訪那天電視機又壞了，「維修的人說要來，結果今天下雨，沒來」。
水電問題如今得到了改善，惟住在山莊買菜不便，子女每周送些吃的來，她一日三餐自己煮食，偶爾出門，搭地鐵到幾公里外的市集趕墟。馬老師習慣在天黑前就將大門緊鎖，以前甚至見過「開着卡車進來搬」的竊賊，「有一戶很久沒住，回來一看，(賊)應該是在家裏住了一陣，把米什麼的都吃了」。
2017年底，附近的金坑村開始改造，不少回遷房沒建好的村民來澳洲山莊暫住。房屋空置的業主以大約千元租出，山莊也因此多了些人氣。村民白天總是一起打麻將，對於馬敏莊來說，安全感多了些，也多了一份嘈雜，她享受這裏原本的靜謐。
棄心疼居不便 有長住有度假
業主對重建不抱幻想
也許是過往的經歷令她安於此處，兒時歷經抗戰家鄉淪陷，一邊逃難一邊讀書，北大畢業後響應國家號召到甘肅教書，「火車站全是黃土，沒有學校，就在破廟裏上課」，一待就是25年。再回到廣州已生華髮，擔任暨大老師18年直到退休。提起也住在山莊的「莊主」、澳美老闆胡耀智，馬敏莊淡淡地說，「他也是個知青，去外面賺了錢回來搞房地產，自個沒什麼經驗，不會經營又用人不當，被人騙了。」有一段時間，山莊裏的業主每次遇見他就指着鼻子罵，罵着罵着，成了偶爾一起搞維修的鄰居。
馬敏莊對澳洲山莊的重建話題不抱幻想，「這個缺口太大了，政府拿不出那麼多錢」。B區一對外出散步的夫婦，對於到訪的記者見怪不怪，但也不願再多說什麼，「說了那麼多年，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集體維權時爽快簽上名字。夫婦隨身攜帶一米多長的木棍，用於阻嚇流浪狗，以及對付可能藏匿在草叢中的蛇。他們早已退休，每月來山莊住幾天，其餘時間住在市區的孩子家裏。仍居住山莊的其他業主大多抱着同樣心態，花錢買的房子，扔了心疼、長居不便，若有其他安身之所，就像候鳥一樣，偶爾過來當是「鄉野度假」。
盡孝心意成忌談 老死未見一證明
劉永廣則在一次次的維權中，成為業主代表。1996年，銀行職員劉永廣買下A區的兩套單位，給自己和母親養老。山莊爛尾後，這份本是盡孝的心意，成為母子間避而不談的話題。直到母親2012年百歲離世，也沒能見到兒子拿到一紙房產證明。走在B區，大部分房屋空置，「好多業主都已經走了(離世)」，散步夫婦說。路過B5座，婦人指着一樓的門牌說道，「這一戶，上個月剛走的」。
如今，山莊最年輕的業主也已60歲，許多人在年復一年的等待中從青絲到白頭。大家年紀愈來愈大，有人說，希望拿到房產證的那天，能住進屬於自己的家，而不是(遺像)被掛在牆上。業主逐漸建立起比普通鄰里更深的一份情誼，平日互相幫助應對瑣事。有時一兩天沒碰面，放心不下，就去對方家門口看看情况。群裏聊着聊着，一些頭像就再也沒有上線。
暮色西沉，老鼠在客廳的櫃子裏開始竄動，馬敏莊並不在意，放下手中的唐詩起身準備晚飯。「反正我現在沒有什麼拖累，自個身體也不用靠人，什麼都能吃能做。自己做飯，自己種一點。要求也比較簡單，好像比較清清淡淡過，這就可以」。
政府擬建新單位 維權代表：努力結果
劉永廣仍每日為山莊大小事奔忙，在業主和政府間擔任溝通角色。近日，他說得到了一個好消息，黃埔區政府內部人士承諾，會由區政府主導山莊的重建。據稱大致計劃是，在山莊被凍結地塊內的兩片空地，建設大約一千個全新住宅單位，供當年買下爛尾樓的業主居住。雖然沒有文件、規劃和時間表，對於維權無數次石沉大海的業主來說，已經是一個重大進展。他篤定地說，「沒有我們(業主們)這麼多年的努力，不可能有這樣的結果」。
時間撥回1996年，澳洲山莊剛剛開始售樓，城區中產蜂擁而至，想覓一方淨土退休後頤養天年。那年10月，本地報紙上刊登了一名退休測量師的文章，細訴自己從南京回到家鄉，一眼便決定購買該處樓盤的理由——遠離都市塵囂，樓房高低錯落，空氣沁人心脾。而且，發展商提供20年免息月供的付款方式。
這名滿懷期待的業主寫到，「從此，我和妻子每日每月關注山莊的建設步伐。我們的退休晚年生活，就將寄託在這如畫的山水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