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與人生：唔係呀嘛 個鬼仔啲廣東話咁勁嘅？
【明報專訊】「Hi！I am Alex. You emailed me about an interview. You want it in English or Chinese?(你好！我是Alex，之前你電郵提及過的訪問，是想用英語還是中文呢？)」
有天，記者收到英國受訪者Alex Harris的回覆，答道：「Can you read Chinese? (你看得懂中文嗎？)」
「Of course.(當然)」
記者暗忖「咁堅？唔係嘛？」，更刻意回覆口語，「你真係睇得明？」
(輸入中……)
「梗係啦！我學過中文㗎！」
金頭髮、藍眼珠、British accent，典型的英國人講起廣東話卻毫無口音。搓搓眼睛，眼前這位究竟是何許人？這位典型英國小子說，來自哪裏不重要；最重要是，來到香港，他感到自己在「活着」——因為香港是個「活着」的城市。
隻身來港交流 廣東話潮語啜核抵死
「我覺得廣東話係全世界最搞笑的語言。有時我都分唔清究竟是因為廣東話好好笑，所以令我覺得香港人好好笑，還是香港人真係好幽默」，「以前我和德國朋友來香港時，他有一頂綠帽(綠色的帽子)，其他香港朋友就笑住話佢『戴綠帽』。英國雖然有咁嘅意思，但一定要長篇大論去解釋」，Alex笑道。
對於在英國小鎮土生土長的Alex來說，「收兵、帽事嘅」等潮語啜核抵死，港人直接的說話方式讓他嘖嘖稱奇。2015年，他獨自帶着行李箱，跑到香港做交流生，街道車水馬龍，廣東話九聲如唱歌，種種活力是他前所未見，他笑說：「我覺得在這裏思考也會快一點！」
來香港之前，Alex對亞洲的印象，只停留在書本中。中學時期，他讀過一本小說The Beach，講述英國年輕人做背包客的遊歷。主角在青旅遇上旅伴，發現在泰國有一個隱世島嶼，像桃花源一樣，一切都是美好的，及後相伴到訪，在島內發生不同的故事。背包客的旅遊方式植根腦中，他很嚮往到外國旅遊。直至升讀大學，Alex看見交流生計劃中，最遠的城市是首爾和香港，二話不說便選了香港，希望可以跳出歐洲。「當時我對亞洲其實很陌生，我不認識任何一個香港或中國人，只知道香港曾是英國的殖民地，又是中西交匯的地方，我想在這裏交流，或者會很有趣吧？」
反覆看影片練習 一年精通
Alex當時對新聞本科興趣不大，反而在選修德文時，發現自己的語言天分，獲香港浸會大學取錄為交流生後，第一個目標就是要學好廣東話！「當時只剩3個月，我買了好多參考書自學，不斷聽錄音學九聲、看書本學筆畫，又在網上和不同人講廣東話。」不過，Alex出發前，除了行李箱大量短袖衫，就只有幾句「我係英國人、我唔識中文、我係Alex」。
儘管曾學習德文，但廣東話脫離印歐語系，加上語速快、聲調多，到埗後連點餐也有問題，學習初期亦曾令他吃盡苦頭。「有一次我見到個女仔，好想留個好印象畀佢，當時傾偈，我係咁問佢『你有無食過印度咖喱？』點知我講錯聲調和韻母(印jan3，陰jam1)，變成『你有無食過陰道咖喱？』」女孩最終聽到一頭霧水，現在已經成為廣東話達人的Alex，回憶當初，也笑稱帥臉不及語言重要。
「廣東話係我人生中接觸過最難的東西，看不明白，又沒有拼音。當時來到香港，不斷問本地人。呢個字拼音係咩啊？音調係咩啊？但你哋答我『我只係識寫，唔識拼音』。」他苦笑道，因為香港人學母語自然而然，大部分人也答不出拼音或聲調。「後來很幸運，我在YouTube看廣東話影片時，發現一個叫大J的YouTuber，他的影片好生活化，我在這裏學懂很多日常用語！……一條10分鐘的片，我重複又重複，看了三四小時，連roommate都覺得我黐線！」
瘋狂事不止於此。為了真正理解影片內容，Alex用語言學習應用程式，將影片每一句中文字幕，用電話掃描，再翻譯成拼音和聲調，硬背下來。每天從早到晚不停看片，他笑稱：「我想我花了幾萬、應該是幾十萬小時在廣東話上，從來未試過這樣。」旁人覺得他浪費時間，他卻決心要在一年內學好廣東話！天道酬勤，日復日的練習讓他在半年後已經可以作基本溝通；9個月後，Alex更認識了香港的女朋友，對方不懂英文，Alex索性全廣東話溝通，自此進步神速。
內地城市倒模欠活力 冀香港保持獨特魅力
究竟Alex的廣東話有多流利？說話毫無口音之餘，最厲害是，他的口頭禪竟然是「唔係呀嘛？」，打手機信息不靠語音，用漢語拼音。也許，這口地道的廣東話跟他平日愛到深水埗、九龍城閒逛有關，「香港人講嘢好誇張，好多尾音。『唔係咁喎、唔係咁、唔係呀嘛？』，唔同尾音表示唔同情况，好難學，要靠自己feel」。
一年轉眼即逝，回國後他對香港念念不忘，更自學普通話，希望來港工作，可惜在英國大學畢業後仍未獲聘書，遂轉到北京的大學教英文和國際關係，公餘到訪上海、成都等一線大城市，但始終找不到香港的感覺。不止是「抵死」的表達方法，難以在口語和書面語統一的普通話中找到；他發現走在內地的街頭上，仔細一聽，四聲的音調不及廣東話九聲般好聽誇張，街道更少了分活力。「內地大城市的格局、街道是一式一樣，但香港不同，有自己的特色。」
「香港是一個『活着』的城市，每一日都有很多新的詞彙，連香港人自己都學唔切，在這裏，你覺得這個城市是活着的，但在內地很多城市也是一式一樣的，香港有自己一種好獨特的atmosphere(氣氛)。」他懷念在擠擁的街頭吃大牌檔的日子，也想念越南粉、菠蘿包、凍檸茶……北京教學計劃結束後，他回到英國加入國際獵頭公司，但仍未忘香港夢，「我知道公司在香港開分支，所以我一直求一直求一直求老闆讓我去香港，最後他們終於讓我來了！」他興奮說道。
2019年終於如願再踏足香港，但他沒有想到，短短幾年間，香港經歷大型反修例運動，身邊港人更瀰漫移民氣氛。他租住西環，去年聖誕回英國探親，想不到疫情嚴重，回不到香港。苦候航班之際，卻在地球的另一方聽到每天跑步的西環碼頭已經封閉。他才明白，儘管苦心學好一口廣東話，想成為地道港人，但香港的變化太快太多，而他只能做異鄉人遠觀。
「在電影《十年》其中一幕，的士司機發現在自己的地方，不能用自己的語言溝通，只能用普通話，像異鄉人一樣。現時很多學校都是教普通話(普教中)，我覺得很傷心。廣東話是很特別的，我不想它們失去。」這個城市，究竟是活得精彩，還是半死不活？不等2047年，Alex已有一個願望：「我喜歡香港，衷心希望她可以繼續保持獨特。」
文：袁志敏
圖：受訪者提供
[語文同樂 第5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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