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沙龍﹕樹的呼吸
【明報專訊】樹木在我們的生活中,佔?很重要的位置,但偏偏我們在繁忙的生活中,不常留意到它們。其實不一定是遠離人煙的郊野,就算是市區,城市的中心也有很多樹木值得我們細看。試想一想,你走在尖沙嘴彌敦道上,如果沒有了兩旁的老樹,這還算是尖沙嘴嗎?這些老樹,在我們還未出世的日子,已經默默地站在這裏,經歷風雨,與我們一起從殖民走到後殖民時代。
我跌倒在路上、左手斷骨的那一個中午,很快便入了屯門醫院急症室。辦妥住院手續後,我坐在輪椅上,被送到放滿醫療用品的房間,年輕的女醫生大概這樣對我說:「我們現在幫你打石膏,首先在你左手注射麻醉劑,痛的,你要放鬆。」然後三個人圍?我,準備與時間競賽。
什麼是放鬆?這應該是我生平一次考驗。我明明是在劇痛之中,現在還預先張揚會更痛,但又要放鬆下來。在這慘白的小房間,我如何讓我自己急速地放鬆,這問題本身就充滿了矛盾。
然而,腦中的影像要比思考走得更快。
「你留在這裏等一等,我看一看哪裏有路爬上去,很快便回來。」生態作家葉曉文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在草叢中,然後,我一個人站在山上,被高高低低的樹木親密地包圍。那天風不大,陽光也不猛烈,怎樣看也是一個極其平凡的日子,一個我約了葉曉文行山的日子。當我被吩咐要放鬆的時候,我很自然地想到這個畫面,然後我想我是真的放鬆了,雖然後來醫生說我整隻手全是汗。
那天我和葉曉文相約來到汀九附近,希望尋找到山中一處名「石龍飛瀑」的地方,曉文說這是隱世的小瀑布。當時我站在樹叢,其實還未有足夠的證據讓我想像水花奔流的姿態,瀑布與我的生活很遠,那天早上我還在緊急處理一些行政事情,某個部門警告我如果遲交報告,所有申請都會凍結,我不是上個月已經寫了延期報告嗎?最恐怖的是那些警告字眼已經變成日常生活用語。站在那裏雖然聽不到俗世的聲音,但大腦仍停留在繁囂的鬧市中。
非常意想不到的是,在這危急關頭,我竟然想到這一幕,讓我放鬆下來。
我離開醫院後,因為手傷了,走路也慢了很多,反而有多一點時間欣賞周圍的樹木,它們是彎曲的,還是直率的?是深綠的,還是青翠的?是年輕的?還是年老的?這些影像大概會進入了我深層的腦海中,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再浮現出來。
葉曉文帶我認識大自然,她和我的分別是,她是大自然的居民,我是訪客,而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取得永久居民的身分。
表演:賴恩慈
攝影:BipKarma
文:黃淑嫻 -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語文同樂 第28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