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看《哪吒之魔童鬧海》了解申公豹的前世今生
【明報專訊】最近讀到一則有趣的影視新聞︰美國經典「神級」劇集《絕命毒師》(Breaking Bad)的主創人文斯吉利根(Vince Gilligan)公開呼籲，現實世界壞人當道，脅迫他人，只遵從自己的規則，而觀眾同樣沉迷於影視世界的奸角，社會風氣愈來愈淪喪，故此我們需要更多善良的角色，扭轉歪風云云……
印象裏反復無常的小人
這個說法很值得討論。筆者同意現實為非作歹者愈來愈放肆，也認同啟迪觀眾的善良角色值得多寫，但影視裏的壞人，也許只是反映真實生活的鏡子，而非挑撥禍根的原因。事實上，不少著名好人角色，在故事發展初時都是助紂為虐者或冷漠寡情人，到後來才追悔做善事；也有些角色雖沒脫離魔道，但成魔故事其實是在批判制度之缺陷，警惕觀眾要以善念待人。如今票房屢破紀錄的《哪吒之魔童鬧海》，人人談論，導演餃子對原著《封神演義》的改編固然饒有趣味，但大家集中看的是最新詮釋的哪吒、敖丙，又或「改頭換面」的無量仙翁，我卻對「奸角」申公豹最感興趣。
《封神演義》原著小說中，申公豹是元始天尊弟子，道行不高，卻有能夠「將首級取將下來，往空一擲，遍遊千萬里，紅雲托接，復入頸項上，依舊還元返本，又復能言」的奇異幻術。他與師兄姜子牙交惡，決意「助紂為虐」，阻止姜子牙偕周滅紂。他勸說了不少仙道與姜子牙為敵，其間被縛就擒，在元始天尊面前立誓改過；豈料轉眼即違反承諾，還為截教通天教主「萬仙陣」總督萬仙，對抗闡教一眾道仙。
最終萬仙陣被破，元始天尊判罰，以申公豹身子填塞北海眼，最後則在姜子牙滅紂事成「封神」時，「姑念清修之苦，少加一命之榮。特敕封爾執掌東海，朝觀日出，暮轉天河，夏散冬凝，週而復始」，策封為分水將軍，其實就是發配東海，永不獲自由。申公豹反口覆舌又執迷不悟，這樣的奸詐小人形象，自不會得到讀者同情、垂青而模仿「學壞」。
改編中亦正亦邪的配角
少年時第一次看的相關影視作品，是無綫劇集《封神榜》(2001)，陳浩民飾哪吒，苑瓊丹演生母十娘，親子恩怨的戲碼也許迂腐，但演得真摯。申公豹由李國麟飾演，今天大家可能只知他直播帶貨搞出鬧劇，過往他可是出色演員，演慈父、忠臣、壞人皆有一手。他演的申公豹是典型反派，睜圓眼聲勢惡，自以為法術了得，卻總是失敗又從不反思，令人印象深刻，人物描寫卻無多少深入之處。
這樣的申公豹，在烏爾善執導的電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2023)和《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2025)還是差不多，夏雨的造型更是獐頭鼠目，雖較忠於原著，卻不見對人物有什麼新見解。倒是動漫世界敢於大幅改寫，我喜歡的日本漫畫之一，是藤崎龍的《封神演義》(1996-2000)，兼具少年漫畫之王道熱血和瘋狂搞笑。除了基礎的人物關係和背景設定貼近中國原著，其餘故事基本上是新編，特別是後段，由武王伐紂演變成仙界、妖道和人間合作，對抗控制地球生命的「歷史的道標」。這個版本的申公豹亦正亦邪，造型像馬戲班小丑，卻是仙界最強道士，手執像雪糕筒又像劍玉的超級法寶「雷公鞭」，實力甚至可能在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之上。他視太公望(即姜子牙)為宿敵，行事有自己認定的「美學」，對試圖控制歷史的幕後勢力非常憎厭。這樣的改編完全扭轉了申公豹的小人形象，成為極具魅力的配角。
刻劃形象兩面引起共鳴
回到《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與現時上映的《魔童鬧海》，申公豹的描寫又有變化——出身妖族，本來是豹，經刻苦訓練而成人形再升仙道；雖比任何人都努力，卻因為出身一直被歧視，無法憑實力擔當更高職任，心生怨恨，於是落入魔道，其造型也是高瘦長臉，一身黑氣。明明百般忍讓、萬分勤奮，卻因非出豪門就不受重用，是無數這一代少年的人生寫照，難怪得到觀眾共鳴。這是最人性化的申公豹改編。
到了今集，原本依附龍族的申公豹，發現龍族同樣受到闡教高層出賣，連老父和幼弟(俱為原著所無之角色)都被殺傷，所謂名門正派，其實乃奸惡營私之徒，最後決定反過來犧牲自己保護主角群。故事最後他下落不明，大概會在第三集繼續登場吧？將原著的善良角色改成道貌岸然之徒，又發掘奸詐小人無奈入魔的瘡疤，這是過往香港電影優而為之的元素，反映出現實社會表裏不一的腐敗制度和功利人性。導演吸收了這些長處，之後能否再上一層樓？不知道文斯吉利根看到這樣的奸角，又會否認同呢？
■陳廣隆：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哪吒之魔童鬧海》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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