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乜物物:現代女巫的故事——邱常婷〈斑雀雨〉
【明報專訊】科學破解迷信,但在奇幻故事的邏輯堙A科技發展令世界迎來「末法世代」,女巫也不得不學習現代知識,與「凡人」結婚生育。常見的故事發展下,現代文明與神話世界終有一戰。那麼,身為女巫和普通人生下的後代,你會選擇站在哪一邊?
當女巫進入現代家庭
台灣小說家邱常婷擅長書寫奇幻故事,探討現代與傳統文化的對峙,在兩者糾纏之中揭示人性和信仰的考驗。小說〈斑雀雨〉有一個富有懸念的開頭:「在與父親死去同樣的地方,一隻山羌的屍體倒臥在雨中」,「我」和母親則身穿雨衣,把屍體埋葬起來。故事逐漸揭露往事:母親原來是山間部落的女巫,小時候被祖靈選中,為族人主持生老病死的各種儀式,直至天主教在部落開始設立教堂,人們再不需要她。後來母親跟一名小學教師結婚,生下了「我」,但她的身世和信仰卻一直不為家人所接納:
因為從小到大,即便母親從未變成一隻鳥,但每當我質疑她,或者以科學性的詞語嘗試說服,她都不斷堅持她能夠變成一隻鳥。那時的我還沒有認知到,母親與我還有父親的知識體系如此不同。
「我」的成長一直擺盪於母親的祖靈信仰和父親的現代知識之間,長大後離開台灣到英國念書,研究野生動物。「我」的畢業論文是斑雀的研究,等待實驗結果期間接到母親的電話,表示父親有外遇,並決定要離婚。再過了不久,母親說,父親在一場大雨中意外身死。「我」回到台灣以後,回想起童年父母相處的往事,一方面更理解母親受到的冷暴力對待,一方面明白到自己也曾是幫兇。隨茖き◇朮打汍S,「我」從蛛絲馬[中察覺到母親可能是殺死父親的兇手,而且殺人的手段——諷刺地——借助科學手段輔助:
我不曾告訴母親,但我想她早已知曉,我剛回來時便偷偷把她的發酵液肥送往試驗所進行檢驗,其中含有一種桿狀菌,那種桿菌很特殊,極有求生欲,它們附著在某處,一旦接觸到碳源就會吸附住並開始寄生。根據網路查詢到的資料:自然界中最大的碳源就是人體。
我曾經是父親的共犯,如今也是母親的共犯。◆
現代知識與傳統信仰的對壘
小說的核心事件,是一個互不理解的家庭堙A猜疑與排斥把人心彼此拉遠,部落女巫進入現代家庭,既是寫實的個案,也象徵了女性失語的家庭處境——弱勢、相對缺乏知識或社會地位的妻子被丈夫壓迫,但孩子(「我」)未能察覺其中隱藏的暴力,在父親和母親之間擺盪,最終傷害了兩個人。〈斑雀雨〉以一宗帶有奇幻色彩的家庭悲劇,映照出現代的知識體系與傳統信仰的對壘,來自部落的女巫被迫捨棄信仰,融入大眾生活。如果我們全然相信科學,或許認為這破解了迷信;但倘若我們願意為解釋世界的方式,保存一些神秘的可能,便能明白它們的消失是一件讓人惋惜的事:
或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決心尋求知識。她的字彙從我聽不懂的古老族語轉變為發音標準的「電子」、「液態肥料」、「自營性微生物」、「碳源」、「菌根菌」……在我看來,母親宛如成為了另一種形式的女巫。
故事尚有一條副線:「我」所進行的斑雀研究。為了研究,鳥類必須困在地下室的囚籠內,「我」不斷說服自己這並不殘忍,卻想起母親曾經說過自己可以變成鳥。最終「我」決定放棄學位,牢籠堛熙噫Q放走,終於看見天空,然而小說收結於一個殘忍的畫面:「起先,斑雀們跌跌撞撞飛向天際,逐漸地,牠們開始墜落,下起了斑雀雨」。正如運用科學知識殺死丈夫的女巫,看似掙脫了家庭的牢籠,卻永遠失去自己最珍貴的本能——像是鳥類飛向天空、像是女巫變成鳥的能力。
■韓祺疇:嶺南大學中文系、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藝術碩士(M.F.A)畢業,出版詩集《誤認晨曦》、小說《虛風構雨》
文:韓祺疇
圖:AGD Beukhof@iS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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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6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