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圖鑑：像阿花這樣的一隻街貓
【明報專訊】如果阿花是個人，我會形容阿花性格孤僻，而且是非常孤僻的那類。阿花是街貓，已經十多歲了。牠沒有朋友，總是孤單一個，不理人，也不理貓。但不知為何，這裏的街坊是如此的愛護牠。
貓界中的沒落貴族
阿花是街貓群的皇者，但其實牠什麼也沒有做過，甚至說不上友善可愛。如果有必要為此解釋，我會形容阿花的孤僻帶着悠閒的氣質，沒有一般街貓的焦慮個性，有或者沒有食物，牠從來不太緊張。站在小山丘上，阿花是一種象徵，牠是沒落的貴族，不知從哪裏流落到屯門這個小社區，過了牠的一生。阿花在農曆新年前離我們而去了，牠的死亡，為街貓寫下最優雅的一章。
那天是1月18日，在街坊的街貓群組中傳來消息，阿花已經有一兩天沒有出現了。她們是細心的照顧者，我當時沒有太擔心，只是想孤僻的阿花從來沒有答應大家會每天現身，牠有牠的生活。我和一群朋友在尖沙嘴吃晚飯，大家開懷暢飲之際，我收到一張照片，朦朦朧朧的，好像看到阿花在遠處睡着，然後信息中的文字寫道：「T小姐找到阿花了」。我在腦海中，一直有練習看到阿花死亡的畫面，例如當我轉入小路時，會想像阿花給魯莽的司機撞死，屍體就橫躺在路中心。我一直把死亡掛在口邊，因為害怕事情真的會發生。阿花總是慢條斯理，像慢鏡頭般走路，我常常教訓牠，但牠似乎決定我行我素。
生於斯，逝於斯
終於來到這一天了。我大概於晚上11時從尖沙嘴回家，小路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我按着信息指示的地方尋找，沒看到什麼，其他街貓也沒有出現。我開啟了電話的照明，看到地上一塊石蓋有移動過的痕迹。太重了，我無法把石蓋搬起，從細小的縫隙中照下去，地底離地面大概有一個人那麼高，在地底的深處，我看到了阿花。一如以往，牠優雅地躺在地上。「阿花！阿花！」我在黑夜中向下面叫了兩聲，沒有反應。阿花最終沒有給汽車撞倒，而是選擇優雅地死在地洞裏。
街貓群組的D告訴我，15分鐘後她會來到。我在這15分鐘記起一些畫面；有時我會看到阿花呆呆地站在這裏，望着前方的草木出神，牠就是喜歡地洞附近的一帶——原來這是牠計劃的一部分，我明白了。年輕的D匆匆地走來， 她已經通知了拯救流浪貓狗和辦理動物善終服務的朋友，多麼的能幹！不久所有人都來了，我看着他們花了很大氣力把石蓋移開，然後用梯爬進地底把阿花抱上來，再用布溫暖地包裹牠的身體。我看着阿花靜靜地躺在黑夜下，大家都圍着牠。T小姐哭了起來，午夜時分，有這樣感人的一幕，是我從來沒有想像過的。
整個農曆新年假期，我努力搜尋對阿花的回憶，最後只能記起一些瑣碎的事情。或許街貓的一生就是瑣瑣碎碎的，由這邊路走向那邊路，由那邊路走回這邊路，阿花十多年就是在這個小山坡度過。D為阿花寫了紀念文掛在樹上，有些街坊在樹下放了鮮花，2月底將舉行紀念儀式。
有時我想，像阿花這樣的一隻街貓，能堅持自己的個性走過完整的「貓生」，算是非常幸運的了。 再見，阿花！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黃淑嫻
圖：D
(本網發表的作品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75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