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金線與少年
【明報專訊】每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都會在瑞典學院發表得獎演說,2024年得主韓江的題目是〈光與線〉(Light and Thread)。她用溫婉輕柔的韓語說自己如何一步一腳印地走寫作之路。我敢說,這篇演講辭將會成為經典(以下引用的文字,均由印卡翻譯)。
勇氣──書寫真相的力量
韓江在韓國光州成長,因為搬遷而僥倖避開光州事件,沒有在當刻直面泯滅人性的血腥暴力。雖然如此,她的童年因家貧過得不容易,而且長年患有偏頭痛,人生還有其他不在此明說的波折。但是凡此種種無礙她成為作家,一個人之所以會持續寫作,終究是命中注定的。
注定在文學路上走得遠,源於韓江對幽微人性的共鳴。她終於寫下一部接一部拷問人性的小說,靠的是勇氣。在相對和平的時代——啊,忘記了,韓國早前才實施戒嚴,讓大家嚇出一把冷汗——她的勇氣不是指以身犯險的意志,而是直面真相、書寫真相的力量。雖然在她寫出《少年來了》之後,被朴槿惠政府拋進文藝界黑名單。坦白說,未曾下筆書寫過的人,是不會懂得這份走向真相的勇氣是多麼難得。
不過我想先從韓江這篇演講辭談起。她把回憶帶到40年前,那時她寫了8首詩,自行裝訂起來,弄成一本小書。這大概是不少人在小時候會做的事,夢想寫作、出版,做一個作家,然而大多數都會在人生路上丟掉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想。韓江卻從當時寫的其中一首詩「愛在哪堙H/它在我怦怦跳動的心臟堙C/愛是什麼?/它是連接我們心靈的金線。」(印卡譯)堶情A發現當時的自己是如何與多年以後成為作家的自己連接在一起。沒錯,正是那一根「在我的胸腔,在我跳動的心臟。在我們的心靈之間。那根發光的金線」,讓「我當時寫下的文字與現在的我之間存在某種連續性」,她如此自述。
寫作──超越難題的唯一方式
韓江娓娓道來自己寫故事的心路,光看篇幅就知道,在她心中分量特別重的一部作品,正是書寫光州事件的《少年來了》。這不是她的第一本書,在完成第5部小說之後,她本來想「寫一部朝向光明和溫暖邁進的小說」,只是寫不下去,而「直到那時,我從未考慮過書寫光州」。到了準備書寫光明的時候,她終於發現原來自己「早已失去對人性的根本信任。那麼,我將如何擁抱這個世界?」韓江意識到「如果想要向前邁進,就必須面對這個不可能的難題」,所以她很確定「寫作是我唯一穿越和超越它的方式」。
《少年來了》的最後一章是韓江的自述,闡述她為何要寫、如何蒐集資料。演講中,她告訴讀者兩條她多年來念茲在茲的問題:「現在能否幫助過去?活人能否拯救死者?」在她幾乎放棄小說的時候,卻讀到光州事件其中一名烈士朴龍俊的最後日記,堶掉g荂u為什麼,上帝啊,我的良心如此刺痛折磨我?我渴望活下去」。她自言像被閃電擊中般,清楚知道小說該如何寫下去,並且「必須顛倒這兩個問題。過去能否幫助現在?死者能否拯救活人?」。正是這兩條新的問題,讓韓江獲得寫這部小說的能量。
愛是生命的底層旋律?
以下這段文字,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我花了一些時間思考我在寫作過程中感受到的痛苦,以及讀者向我表達的痛苦之間的聯繫。這種痛苦背後可能是什麼?是因為我們想要相信人性,當這種信念動搖時,感覺彷彿自己也正在被摧牷H是因為我們想要熱愛人性,而這正是當愛被粉碎時所感受到的痛苦?愛會帶來痛苦嗎?某些痛苦是否正是愛的證明?
40多年來,韓江關心的終極命題正是「愛」這個單字。確然如此,我讀她另一部小說《白》的時候,也感受到強烈無比的「愛之苦」。
「1979年4月的我曾問自己:愛在哪堙H愛是什麼?」韓江終於發現了︰「那種連結我們的痛苦嗎?從我最早的小說到最新的小說,我探詢的最深層次的問題豈不是一直都指向愛?愛會不會其實是我生命最古老且最根本的底層旋律?」
■阮文略
(中大生物化學(醫學院)哲學博士,中學生物科教師、圖書館主任。曾獲香港藝術發展獎文學新秀獎、磨鐵詩歌獎、青年文學獎、李聖華現代詩青年獎等,詩作被翻譯成多種語言於海外發表。最新詩集為《物種形成》?)
文:阮文略
圖:法新社、網片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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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5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