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觀看的方式
【明報專訊】每次路經尖沙嘴，我都會繞路至星光行，在誠品書店翻書，也看精品，運氣好的話，會遇上有意思的展覽。
記得誠品開業之初，不少人以台灣本店比較，認為香港誠品閱讀區的位置太小。然而兩三年前店面翻新，近海景窗前放置了木椅、梳化、高櫈，讓人們難得自在地閱讀。窗外是鐘樓，隨樓附送四棵朝氣蓬勃的椰樹，配襯以維港海景及幢幢高樓。我本以為窗邊「讀書人」盡佔地利，能獨享窗外鐘樓與海傍的景致，然而，閱讀區的本意在於閱讀的本質，甫坐下便理所當然地把棉麻窗簾徐徐放下，只留一抹陽光在斜切肩上。我們擅長以個人的想像擴建一方屬於自己的空間，不需要接觸肉眼可見的現實，也能生活得自在舒徐。
抱着近日友人大力推薦的書本，趁一個讀者挪椅離座，我便旋即信步坐下，再故作從容攤開微溫的書本，開始閱讀約翰˙伯格(John Berger)《觀看的方式》(Ways of Seeing)。我們企圖用言語說項，解讀這個烏煙瘴氣的世界，然而文字與真實世界是各自獨有的存在，縱然彼此交疊，但最終我們才發現，原來我們的知識和經歷會影響我們怎樣觀看世界，和怎樣被觀看。就在我們打算劃地為牢，以文青般的狀態坐着看書，其實我們只為自己建造客觀世界裏的自己。窗簾緊閉着，外面世界卻如常。
我的思緒又飄飛至剛才曾停駐觀看的展覽。攝影師黎桂榮的乾板玻璃片攝影展《半明日光》，作品記錄了香港的漁村遺迹和城市景像。在簡潔的展覽介紹下，陳設着兩座木製方盤形的高腳桌子。一座附設燈箱，一座凹陷成盆形，一塊塊長方形的、有一定厚度的玻璃照片陳列在雜染白點的黑色絨布上，分組排列。展覽中的照片，兩到三幅主題相近的景物放在一起，而我暗自以個人的喜好為每組作品排列優次，這是我對作品的註釋。然而每個讀者將會對照片作自我解讀，所有觀點與表述皆來自各自的喜悅和想像，故此，所有人將獨自創造新世界。我不能說所有照片都可以顯現香港形象，這全然是受着個人對香港固有的想法所干擾，而這正是我對照片建立了獨有的觀看方式，約翰?伯格也替我解讀了我的想法。
當我把窗簾掀開，才發現光影早已不同了，雖不如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讚》所言，出來時已白髮蒼蒼，然而，我看外邊的風景已經變異，顯然我因着短暫的知識與經歷的轉變，閱讀世界又有了新的視角。
■作者簡介
曾笥湲
(香港出生，一直居於沙田。喜歡文字，寫散文和詩，仍在探看自己的方向。畢業於香港大學，現職中文教師。作品收錄於《情味?香港》。)
文、圖：曾笥湲
[語文同樂 第54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