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欄後」呂麗瑤剖白曾遭性侵成為焦點新聞,不僅因為呼應全球的「#metoo」浪潮,更因她是勇於站出來的華人—正如她自言「在華人文化裡,性議題從來被認為是尷尬、羞恥或不可公開討論的事」。這說法大抵我們都清楚,但為何性是禁忌?
正如成語「恩斷義絕」形容夫婦決裂,傳統兩性關係的核心是恩義。東漢官方著作《白虎通》說嫁娶之禮「重人倫」、「防淫佚」,古代律法有傷害配偶或其家人即強制離婚的「義絕」條例,「七出之條」的「淫」則是連「三不去」(3種情況下不准休妻)也保障不了的大惡,彷彿道德才是夫婦的全部,情慾只能以負面形態出現。
傳統不否定情慾 需禮限制
但嚴格說來,傳統並不否定情慾,《禮記•禮運》便謂「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只是過度追求慾望會引發紛爭,故要以禮義調和(《荀子•禮論》)。因而牽涉「人之大欲」的婚禮才會極講究禮節,婚後相敬如賓才會是最理想形態,《禮記•內則》還有性生活程序與密度的規定。當然現實也是,一如《漢書•外戚傳》的主旨「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單靠終將逝去的色相難以保證終身關係;而且傳統婚姻講求「合二姓之好」、「繼後世」等家族利益,少男少女普遍不懂性甚至不相識就要成婚,要婚姻穩固就只能靠外在限制。
不過這不無矛盾:如果嚴控情慾,豈非反而不利於傳宗接代這個婚姻目的?對此古代的解決方法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一定程度上切開禮義與情慾。俗語謂「娶妻娶德,納妾納色」,色是妾的重要標準,只要有無子、廣嗣等「合理理由」納妾,賢妻多只能順從,帝室更被要求多納妃嬪。說穿了,只要不傷及社會宣揚的夫妻人倫(縱使建基於犧牲妻子的權益),作為情慾化身的妾仍被允許存在。
講求夫妻人倫 卻准許納妾
就算清直的明代「窮官」的海瑞也納過兩妾,反映過度理想的傳統道德觀雖一直強調修心養性,卻無法真正調和情慾。漢代獨尊儒術的同時,亦出現春畫與《素女經》等「淫褻品」;佛教傳入後正統宗教皆要求禁慾,房中術卻長年流行於民間,「性交轉運」說法至今仍見;北宋道統思想興起,文士與青樓卻千絲萬縷;極致就是明清在三從四德信條下,艷書春畫更發展至頂峰。社會看上去愈忌房幃,民間反而愈熱中,所謂禁忌只像是檯面上的事。
而從前年游蕙禎的「撲野」論受抨擊程度遠高於其他議員講粗口,長輩亦多秉持「求學不應談戀愛」、畢業後卻立刻催促結婚生子看來,華人社會的想法還是沒有大變。當然對很多人來說這並非壞事:不論是菁華還是糟粕,保持傳統價值觀自有意義。
■文化解碼
西方也有性禁忌
雖說華人文化把性當作禁忌,但這並非什麼獨特習俗——近代以前西方同樣擁有性禁忌,且比中國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古代成熟社會中,良好管治需依靠強韌的道德價值,西方仰賴的是自羅馬帝國起崇奉的基督宗教,中國則看重儒學教化,歷代明君的治績便常有整飭民風一項。
故當近代西方以宗教為依歸的社會體系崩潰(即尼采所謂「上帝已死」),便迎來了「解放」;而過度先進的古中國,早早強調現世多於宗教式超脫,則無此契機:務實理性地把家族倫理置於社會核心,令中國的家庭本位社會結構延續數千年至今仍是主流,傳統價值觀生命力極強。
反而自古不忌諱性的日本,在近代吸收西方文化後才出現性禁忌,或許西方的「解放」對日本來說只是小巫見大巫。
圖:資料圖片
文﹕葉雨舟 - 書獃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語文同樂 第29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