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文學:亂世愛情的濃與淡
【明報專訊】香港人生活營營役役,每天規律的節奏,有時讓我們感到厭煩。在繁忙的鬧市中,與所有疲倦的心靈等候巴士回家,會否在一刻想像自己有不同的人生?好像荷李活電影的主角,遇上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然後走上不一樣的路?
有這樣的想像,其實不是壞事,至少可以點綴俗世的生活,讓等候巴士的時間過得快樂一點,然後帶?微笑回家。可惜,我很少有這樣的想像,因為歐洲電影告訴我,愛情不是童話般的。就算一些主流的荷李活電影,浪漫的濃度可能會多一點點,但愛情到了最後還是鏡花水月。
我在剛過去的香港國際電影節,重溫了大衛.連的《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 1965) 。電影改編自蘇聯作家帕斯捷爾納克 (Boris Pasternak,1890-1960)的同名小說。小說批判共產政權,所以當帕斯捷爾納克在195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時,蘇聯政府非常不滿。這齣經典電影,在敘事上,真的有舊電影的氣勢,現在已經失傳了。看罷電影後,內心一直在想,這些亂世愛情其實沒有想像中的浪漫與濃烈,反而男女主角必須面對大時代的顛沛流離,而愛情變得不是最重要的了。如果我們是抱?看偉大愛情的心態入場,《齊瓦哥醫生》會令我們失望。
電影的主角齊瓦哥是醫生,也是詩人,這兩個身分讓他一生帶?矛盾,一方面他有拯救民眾的偉大理想,但詩人的身分讓他希望回到個人的、隱藏的內心世界。在太平盛世,這兩個身分沒有矛盾,但在1910年代俄國社會革命的語境中,社會責任與個人抒情就有矛盾了。
齊瓦哥的兩段愛情,很大程度是這個矛盾的延伸。他的太太東妮婭 (Tonya) 是令人敬佩的上流社會女性,與齊瓦哥門當戶對;他的情人拉拉是人生經驗豐富、敢愛敢恨的女性。拉拉是齊瓦哥的繆思,是他靈感的泉源。他們處於不同的社會階層,有?不同的人生路向,但在大時代中偶遇了。
電影的焦點當然是齊瓦哥與拉拉的關係,但二人在電影中相處的片段其實不多,重逢與分離的場面倒是非常深刻的,但兩者都以含蓄、低調的拍攝手法處理。他們在混亂的局勢中相愛,各自流放到不同的地方。海角天邊,一天,他們竟然在小鎮的圖書館重逢。那個下午,溫暖的陽光微弱的映照在拉拉的臉,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清楚看到齊瓦哥的身影走入圖書館,她馬上低下頭,內心充滿矛盾,再抬起頭的時候,才可以面對在寧靜中震撼的事實。經過這次重逢,他們的愛情才正式發展。
重逢分離皆淡然
二人的分離也沒有太多戲劇效果。他們躲在一間破落的大屋,短暫離開煩囂俗世,而齊瓦哥就在這時候創作了「拉拉詩篇」,之後成為他的名作。後來不幸給別人發現,為了保存大局,便各自離開,而這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後的一次見面與擁抱。觀眾大概預示不到生離死別就在這淡淡的瞬間,但事實上,人生就是如此。
舊電影舊情懷,在現時喧囂的社會中,是珍貴的空間。記起電影《一代宗師》的名句:「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齊瓦哥與拉拉或會穿越不同的時空,以不同的形態,再一次在溫暖的陽光下相逢。
文:黃淑嫻 -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