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經中文：吃肉不能提升IQ——食肉之智
【明報專訊】清代有則笑話：
主人請客，桌上一點肉都沒有。客人卻向主人道謝，說太破費了。主人很奇怪：「沒什麼菜，為何說太破費呢？」客人答：「你看滿盤都是。」主人問：「菜在哪裏？」客人指着盤中蔬菜：「這不是菜，難道是肉不成？」
「菜」這個字很好玩，既可以專指蔬菜，也可以泛指包括肉在內的一切菜肴。主人和客人所說的不是同一種「菜」：主人謙稱「沒什麼菜」，意思是沒有什麼葷菜；客人說「滿盤都是(菜)」，意思卻專指素菜。「肉」是「菜」的一種，「菜」卻未必是「肉」，客人巧妙地利用雙關語，諷刺了吝嗇的主人。這則笑話也反映了古人對「肉」的重視。
弔詭的是，在古代，「肉」雖然大家都愛吃，卻有種「仇肉」心態，有肉吃的不一定以吃肉為豪；沒有肉吃的也往往看不起吃肉的，甚至還有人編些故事來取笑「肉食者」。
■古文篇章
食肉之智(《艾子雜說》)
艾子【1】之鄰，皆齊之鄙人【2】也。
聞一人相謂【3】曰：「吾與齊之公卿，皆人而稟三才【4】之靈者，何彼有智，而我無智？」
一曰：「彼日食肉，所以有智；我平日食麤糲【5】，故少智也。」
其問者曰：「吾適【6】有糶粟【7】錢數千，姑【8】與汝日食肉試之。」
數日，復又聞彼二人相謂曰：「吾自食肉後，心識明達【9】，觸事有智，不徒有智，又能窮理【10】。」
其一曰：「吾觀人腳面前【11】出甚便。若後出，豈不為繼來者所踐【12】？」
其一曰：「吾亦見人鼻竅【13】向下甚利。若向上，豈不為天雨注【14】之乎？」
二人相稱其智。
艾子歎曰：「肉食者，其智若此。」
■註釋
【1】艾子︰作者虛構的戰國時期人物
【2】鄙人︰古代指居住在郊野的人，後來引伸為鄙賤淺陋的人
【3】相謂︰交談
【4】三才︰指天、地、人
【5】麤糲︰麤，同「粗」。糲，粵音厲，lai6；糙米。麤糲，泛指粗劣的食物
【6】適︰剛好
【7】糶粟︰糶，粵音跳，tiu3；賣出穀物。粟，小米，亦泛指糧食。糶粟，賣糧食
【8】姑︰姑且，暫且
【9】心識明達︰心識，心智。明達，對事理有明確通透的認識
【10】窮理︰窮盡、深究事物的道理
【11】面前︰朝前
【12】踐︰踐踏，踩
【13】鼻竅︰鼻孔
【14】注︰灌入，流入
■語譯
艾子的鄰居，都是齊國鄉下人。
有一天，他聽到兩個人在聊天，一人說：「我們和齊國那些三公九卿都是人，一樣稟承了天、地、人三才的靈氣。為什麼他們那麼聰明，我們卻不聰明呢？」
另一人說：「他們天天有肉吃，所以聰明；我們平時吃的都是粗糧，所以沒他們那麼聰明。」
發問的人說：「我剛好賣了糧食，有幾千文錢。這樣吧，我姑且和你天天買肉吃，試看結果如何？」
過了幾天，艾子又聽到他們在交談，說：「我自從吃了肉以後，心智通達了不少，遇見事情也聰明多了，不但聰明，還能看出天下萬物的道理來。」
於是一個說：「我看人腳向前伸出很是妥當，如果向後伸，豈不是被後面來的人踩着了？」
另一個說：「我也發現人的鼻孔向下很有好處，如果向上，天一下雨，豈不是被雨水給灌滿了嗎？」
兩個人都在稱讚彼此的才智。
艾子聽了，忍不住嘆道：「那些吃肉的人，智力大概也就這樣了。」
■正經之外
對「肉食者」的「鄙視」
《左傳》載，莊公十年(前684年)，齊國伐魯，曹劌往見魯莊公。鄉人覺得軍國重務自有「肉食者謀之」，曹劌何必參與。曹劌說「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兩人所謂「肉食者」，就是吃肉的人，借指在上位者。
孟子說：「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孟子?梁惠王上》)老百姓依自然規律養養雞、養養豬狗，到七十歲也能吃上一口肉，可見古代平民吃肉有多不容易。反觀在上位者，天天有肉吃，如《左傳》所說，卿大夫辦公，每天要吃兩隻雞。
食物不同，社會地位也不同。先秦時期，人根據食物分為兩大類：「肉食者」和「藿食者」。晉獻公時，平民祖朝上書稱願意參與國事。晉獻公一口回絕：「肉食者已慮之矣，藿食者尚何與焉？」說國家大事，由我們這些吃肉的人來考慮，你們這些吃藿的懂什麼，就不要瞎摻和啦。祖朝回答：你們這些吃肉的人在廟堂上一旦失算，在戰場上肝腦塗地的，可是我們這些吃藿的人！你怎麼能說國家大事與我們吃藿的平民無關？晉獻公覺得有道理，就以祖朝為師，聽聽他的意見。「藿」就是豆葉，豆五穀中排在最末，葉子可以煮成藿羮，「豆飯藿羮」屬於粗食，最低級，為平民所食。
按居住地點分，肉食的公卿貴族多住在「都」，即國都；藿食的平民多住在「鄙」，即郊外、邊鄙。相對於「都」，「鄙」狹小、簡陋、粗糙，住在「鄙」的人就是「鄙人」，用今天話來說，就是「鄉下人」，〈食肉之智〉所謂「齊之鄙人」屬這一類。「鄙人」地位低下，言行粗俗，也沒見過大世面，見識自然淺薄，讓人看不起，「鄙視」這個詞就是這麼來的。
在古人眼中，夏、商君王都因為飲食過於奢華而亡國，所以在上位者雖然吃得起肉，卻不敢過於標榜。而儒家以安貧樂道、「飯疏食飲水」為榮，道家更覺得「五味令人口爽」。士，也就是讀書人，從來不追求美食，喜歡粗茶淡飯，不免要鄙視「肉食者」。至於平民，對「肉食者」既羨慕又妒嫉，也要「鄙視」「肉食者」。
曹劌說「肉食者鄙」，意思是吃肉的貴族和鄉下人一樣沒見識；〈食肉之智〉艾子說「肉食者，其智若此」，意指鄉下人吃了肉，也和腸肥腦滿的貴族一樣沒見識。不管是吃了肉的貴族，還是吃了肉的平民，都遭鄙視。
笨蛋就是笨蛋，和吃肉沒有必然關係，如明代才子李漁所說「非鄙其食肉，鄙其不善謀也」，只是從曹劌開始，「肉食者」已經略等於笨蛋，今天的素食族群肯定同意這一觀點。
■實戰篇
1.齊之鄙人覺得自己「有智」的原因是？
(A)稟三才之靈
(B)有糶粟錢數千
(C)日食肉
(D)能窮理
2. 試判斷以下陳述：
(A)齊之公卿每日皆食肉。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B)艾子認為齊之鄙人因為吃了肉，反而無智。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3.齊之鄙人「無智」、「少智」，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面？試綜合文章內容，舉例論述。
■洪若震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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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4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