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將科幻化成文學的吳明益
【明報專訊】創作小說可以天馬行空，但以小說回應現實就必須腳踏實地。台灣作家吳明益重視科學與文學的平衡，認為故事情理兼備才能打動讀者。他尤其關心台灣的環境議題及人文情懷，努力地將科學與文學融為一體，使文字更具感染力，有效地表達對議題的意見和宣揚價值觀。這個「文字魔術師」如何用文字移形換影，轉換多重身分？
■作家小檔
吳明益
台灣作家，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職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他主力創作小說及散文，曾獲大小文學獎項。他喜歡務農，透過各種體驗看世界，獲取真實生活經驗，反覆審視生而為人的價值。他的作品呈現社會真實面貌，包括《複眼人》、《單車失竊記》、《天橋上的魔術師》等。
變身科學研究者：為文字找理據
吳明益十分關心台灣環境，但身為文學作者，提出的論點總是稍欠公信力。他以探討核能為例，稱小說家若要撰寫關於核能的作品，常不被外界認可，被判定無資格談論相關議題。他愈發覺得自己的作品需「介乎科學與文學之間」，提出兩科並存的重要，認為作家或藝術家除要在文字下苦功，也該努力吸收科學知識，走進現場，才可向讀者說真實的故事。
為讓文字更具力量，吳明益花了許多時間認識各個科學領域。他曾受花蓮縣富世村原住民權益與設置水泥廠的爭議啟發，撰文描述這場拉鋸戰，卻發現自己並沒理解事情全貌。他以富世村事件為小說原型，訪問不同界別如環保組織、工程人員，以及研究蝙蝠、人類學和原住民歷史的學者等，增加知識儲備，才寫成圍繞村落命運的《海風酒店》。
化成文藝創作者：為事實找出口
在《天橋上的魔術師》中，魔術師對小不點說：「小不點，你要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人的眼睛所看到的事情，不是唯一的。」吳明益尊重科學與研究，但同時強調世上有許多無法探究的事情，有些感覺，要由抽象的文藝筆觸勾勒出來。他認為同時進行學術研究跟寫作有3個條件：願意下苦功、保持敏銳度，以及認清兩者在心態與角色定位的分別。
假如科學能增加小說的權威和說服力，文學則可彌補科學欠缺的知性。吳明益曾引用美國小說家法蘭岑(Jonathan Franzen)在《如何獨處》(How to Be Alone)提及的觀點——小說「將經驗的浮渣轉變為語言的黃金。小說意味着撿起被世界遺棄路邊的垃圾，將它化為美好的事物。」他認為文學喚醒讀者的審美能力，以文藝方式陳述科學發現的問題，更可令人反思現况，有助建立新信念、新倫理，推進人類文明。
回歸兒子身分：為回憶留住溫度
吳明益認為，寫作者一生都在反芻25歲前的經歷，再以25歲的思維重新演繹過去。因此，他不少故事的靈感來自過去的情感牽絆，如他與父親的相處。在吳明益出生的年代，台灣孩子不太擅長與父親溝通，他跟父親的關係也不密切，不太了解對方。吳父年少時正值二戰時期，十多歲被日本政府召集赴日當童工，為日軍建戰鬥機。戰亂加上離鄉別井，無人能印證父親的人生。父親離世前，父子倆已十年沒有交談，更遑論分享人生經歷。吳明益唯一深刻記住的，是父親的單車被人偷去，父子倆牽着手找單車。他印象中父親一直是個強悍的角色，失去單車那刻卻默默哭泣，令他首次感受到父親的軟弱。這段童年往事，加上對父親的追憶，使他寫成《單車失竊記》，記載父親曾經生活的時空。
《天橋上的魔術師》的故事發生在中華商場，這個地方滿載吳明益珍貴的回憶。他們一家在中華商場經營一間面積只有兩坪(約70平方呎)的鞋店，晚上住在店裏，就這樣養活一家九口。來自五湖四海的商人齊聚商場，場內充斥不同語言，映照出台北1970至80年代最繁華的面貌，亦是不少台灣人的共同成長回憶。當中華商場因城市發展被拆卸時，不少台灣人萬般不捨，吳明益選擇用小說記錄這個地方。也許如他所說：「我的責任就是用文字和詩，替那些有相同感受的人包裹微小的悲傷。」
■知多點
在文字世界飛舞的蝴蝶
吳明益鍾愛研究台灣蝴蝶，莊子與蝴蝶也有一段故事：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莊子．齊物論》
莊子夢見自己化為蝴蝶飛舞，逍遙自在，不知道什麼是莊周。一覺醒來，他發現自己仍是莊周而不是蝴蝶，逼真的夢境令他不禁疑惑：究竟是他夢見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自己？莊子藉此帶出人生變幻無常的道理，萬物皆可同化，達至「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應該以平常心看待世界。
文：黃芊蔚
圖：《天橋上的魔術師》劇照、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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