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迷因：把生活的重量寫進日記
【明報專訊】當日本旅行到了最後幾天，行走的範圍開始逐漸縮小，筆者喜歡先遊遠的地方，然後再回到下榻酒店位處的那區、那幾條街、那個街口……這不是什麼特別的路線設計，只是隨着自己的性格自然發展出來的行程表。然而，所謂最後才遊走附近的街道，其實又不是從零開始的，因為每天我總會經過，倒頭來可能累積的感情更深，只是沒有第一時間把它們寫成為遊記的主角，這次它們要正式登場了。
就在我離開日本的那天早上，有兩個畢業生來找我，她們也是遊客，異地相聚，尤其感到新鮮，好像是一種從未嗅過的氣味。我住的酒店轉彎有間很出名的文具店「伊東屋」(itoya)，本店在大街，於1904年開業；後街是規模較小的新店，一般人只去本店，就算不買任何東西，也可以在那兒欣賞日本異常精緻的文具。那天早上，退房後，還有少許時間才與學生午飯，我走進伊東屋的新店，打算說一句「你好！再見」。
半小時後，我決定買件東西送給學生，作為這次旅程的終結，那是一本日記簿。伊東屋對於日記簿的定義超越港人想像，除了傳統的日記簿，還有「每日血壓日記」和「每日食事日記」，我站在書架前笑了出來，店員也偷看了我一眼。我打算把兩本日記一併送給「識飲識食」的蕭欣浩博士，希望他繼續推廣飲食文化之餘，不要忘記身體的健康，想到這裏，我又笑了出來。書架上還放了「俳句手帳」和「吟行日記」，喜歡文學的朋友一定很喜歡，可以把詩文記下來，算是廣義的日記了。
最後我買了傳統的日記簿送給學生，精裝但輕身。這裏的日記簿分「3年」、「5年」和「10年」三種，並沒有我們慣常所見的1年用日記。日本朋友告訴我，舊式日本人不喜歡雙數，因為在當地民俗中有「分離」含意。我把「10年」日記拿在手中，重量在掌中發酵，想像裏面寫滿了一個人10年來的心情，這是何等珍貴呢。如果你現在是15歲的少年，10年後已是初出茅廬的上班族了。從校園走到社會，能夠好好地記下感受，哪怕只是點點滴滴的無聊事，10年後回看可以見證自己的成長。
我站在書架前愈想愈遠，覺得是非買不可兼非送不可。但當我拿着10年日記簿準備奔到收銀處，突然被另一種思緒襲擊：香港人哪有時間呢？現在不流行了，寫寫IG帖文算了吧……10萬種現實的理由淹沒了之前的想像，腳步開始猶豫，最後我買了5年日記，算是妥協的堅持。
現在我還念念不忘那本10年日記，覺得自己想多了，反而不夠勇敢，但我還是希望學生能好好地記下這5年的生活，或快樂，或哀愁。
■黃淑嫻：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圖：黃淑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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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8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