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例子庫：一束光纖 四海相連
【明報專訊】「我們身在網絡世界年代，應該永遠記住高錕的貢獻。」
有賴高錕的光纖研究，才有現在「網絡依存」的時代。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學研究教授程伯中表示，若沒有高錕發明這項科技應用，互聯網便不會普及，我們能夠受惠於網絡，應該永遠記着高錕的貢獻。
高錕對社會甚至世界的貢獻，又豈止是令我們隨時馳騁網絡空間。
毋懼潑冷水 成就不可能任務
早於1960年代，高錕仍在美國電訊企業擔任實驗室工程師時，已透過劃時代的實驗證明石英基玻璃纖維可傳遞信息。他對科學實驗的熱愛，其實可追溯至兒時。高錕小時候是科學迷，曾跟着科學雜誌自學把水電解，製成氫氣及氧氣；又曾用紅磷混合氯酸鉀加水自製趕嚇小動物的「泥球炸彈」。直至一次實驗誤用酸性液體燒傷了堂兄的手，他因內疚放棄學習化學，轉而迷上物理學。想不到這次轉變，使高錕成了改變世界的關鍵人物。
「所有科學家都應該固執，
都要覺得自己是對的，否則不會成功！」
1957年高錕取得英國倫敦大學電機工程理學學士學位後，在國際電話電報公司(ITT)旗下一家英國子公司標準電話與電纜公司擔任工程師，着手研究利用玻璃纖維傳輸激光脈衝，並在1966年發表具前瞻性的論文《光頻率介質纖維表面波導》(Dielectric-fibre surface waveguides for optical frequencies)，提出使用清澈透明的玻璃代替銅線傳送信號，提高信息傳輸量及速度。
實驗不會做一次就成功，大膽想法亦不可能立即使人信服。研究初期，高錕常被潑冷水，其他專家認為他尋找傳遞光信號物料是「不可能任務」。惟他咬緊牙關，數年間遠赴美國、日本、德國等地與專家討論玻璃製法。「所有科學家都應該固執，都要覺得自己是對的，否則不會成功！」後來他說服多個研究團隊包括美國貝爾實驗室及康寧公司，協力研製出無雜質的石英基玻璃及世上第一根光導纖維。
「歷史留名於願已足，
專利稅云云，何足道哉？」
光纖系統最終於1981年面世，一條比頭髮更幼細的光纖，傳輸量卻比傳統粗大的銅線多1萬倍，而且成本更低，促進現今通訊及互聯網發展。不過，如此徹底顛覆世界的發明並沒為高錕帶來豐厚財富，中大前校長沈祖堯引述高錕曾言「若事事以金錢為重，便沒有今日光纖技術的成果」，他不介懷財富，從未就光纖技術申請專利權，希望光纖成本愈來愈低，讓網絡用戶能夠免費上網。
是光纖之父 也是心胸廣闊的教育家
新冠疫情肆虐期間，有教育工作者打趣說「沒有高錕，便沒有光纖；沒有光纖，便沒有網課」。高錕不止與科學結下良緣，跟教育也淵源甚深。他於1987起出任中大第三任校長，在任期間經歷過兩件大事：1989年他聯同14名大學領導層在報章刊登聯署，譴責「六四」鎮壓；1993年獲北京委任為香港事務顧問，於中大30周年校慶及開放日致辭時被學生「突襲」搶咪及叫口號反對他出任顧問，當時的學生報記者、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周保松問「校方會不會處分示威的同學？」，他回答「為什麼要懲罰學生？」，可見他既富科學頭腦，亦有廣大胸襟。
高錕擔任校長至1996年，其間創立了信息工程學系、建築學系，卸任後仍出任工程學榮譽講座教授。可惜，高錕於2002年證實患上早期腦退化症，行動及認知能力大受影響。高錕與妻子黃美芸一直低調生活，至2009年高錕獲諾貝爾物理學獎，患病一事才獲廣泛報道。在生命最後的時光，高錕曾在威爾斯親王醫院留醫，其後病情轉差轉往白普理寧養中心，最終在妻子與親友的陪伴下於2018年與世長辭。
延續高錕精神
成認知障礙患者明燈
諾貝爾獎獎金約為550萬港元，除用來治病，高氏夫婦也捐出部分獎金並成立「高錕慈善基金」，幫助認知障礙症患者及家屬。2018年9月23日，甫過59周年結婚紀念日，高錕就因肺炎離世。黃美芸說，對於丈夫她有兩個遺憾：他成了「光纖之父」近30年才獲諾貝爾獎，獲獎時他已忘掉研究內容；二是丈夫未能在家中辭世。
高錕對世界的貢獻，未有因離世而消失。黃美芸繼續為基金會張羅，跟其他非牟利機構合作舉辦活動，包括《記不起一個人，哼得出一首歌》音樂會、賽馬會「高錕腦伴同行」流動車服務及與中大合作的「腦智同護」認知障礙早期檢測車服務，讓外界加深對認知障礙症的了解，及早識別患者及安排社區護理服務。「我諗佢知道(我在認知障礙症的工作)，佢都會開心。」黃美芸淡淡地說。
忘了光纖 未忘愛妻
大銀幕上的主角固然教看官回味不已，主角身邊的其他人物其實也同樣重要。回顧高錕的人生故事，在他身旁永遠都會看到高太黃美芸的身影。
甘心站於丈夫背後
無論環境順逆、富貴貧窮、疾病健康，我將永遠愛慕尊重你，終身不渝……這段婚禮誓辭，用在黃美芸身上特別貼切。她本是高材生也是工程師，在大學僑生舞會上邂逅高錕，第一眼覺得對方「幾靚仔」；高錕約她看電影，在寒冬下步行回去，高藉詞說冷，乘機拖起了她的手。二人交往兩年後決定結婚，惟黃母反對，結果她離家出走，二人在沒有得到祝福下組成家庭並育有一對兒女。黃美芸放棄建立事業，甘心當丈夫的實驗室助手，為其研究寫程式、整理資料、準備講座教材等。
當年高錕因醉心研究而經常早出晚歸，孩子甚至要待他回家才能吃晚飯，黃美芸大感不悅，高錕對她說：「不要生氣啦。我跟伙伴在做一些令人振奮的事情，甚至將來會震驚世界的。」她冷諷地回應：「噢，是嗎？那你將會獲得諾貝爾獎嗎？」一句無心的回話，豈料變成預言。
「你很惜他，不要忘記他以前也很惜你」
高錕確診患有認知障礙後，黃美芸變成照顧丈夫起居飲食的「看護」。眼前的丈夫曾是著名學者兼大學校長，後來卻成了失去自理能力的「小孩子」，她照顧丈夫感到十分吃力，更為此哭了多次，但一直不離不棄，「最緊要的是，記得那個人以前是如何對你，你很惜他，不要忘記他以前也很惜你」。
夫妻日子由平順變得崎嶇，黃美芸仍不時想起年輕時高錕的溫柔與浪漫。二人結婚近六十載，她仍記得丈夫當日如何牽起自己的手、開始愛情長跑；她亦記得紅寶石婚(結婚40年)紀念日夫妻重臨蜜月舊地，丈夫提出要抱着她進酒店房間。2009年高錕獲諾貝爾物理學獎，受認知障礙症影響無法上台致辭，黃美芸將他的自傳《潮平岸闊》(A Time and A Tide)撮成講辭，並代他以「古沙遞捷音」(Sand from centuries past; Send future voices fast)為題發表演說。
不止日漸失去生活技能、愛鬧小孩子脾氣，高錕連自己窮半生醉心研究的光纖也忘記得一乾二淨，但他唯獨毋忘愛妻。每逢外界問他是否愛妻子，他都說：「是，她很好的。」言簡意賅，盡顯真愛。沒有黃美芸做最強後盾，也許高錕未必能將全副心力投放在科研之上，因此他們的子女說，父親得到的諾貝爾獎，有一半是屬於母親的。
文：黃沛樂
圖：新華社、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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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6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