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試閱：《曝光》
【明報專訊】■內文摘錄
曝光
……「劇場」系列是杉本博司在一九七四年從藝術中心設計學院畢業後的第二個作品，他運用大型木製相機拍攝正在放映的劇場，利用快門長時間曝光，意圖將一部大約長兩小時的電影，壓縮在一張八乘十英吋的底片上：「[……]我興起將電影拍攝成照片的想法。曝光時間和電影放映的時間等長，也就是在電影開始時打開快門，結束的同時閉上快門。隨着時光推移，銀幕上的影像動作持續閃耀，在電影結束時，終究回歸到一片銀白。」從那一張張黑白的劇場照片中可見：劇場中間的螢幕被一片甚麼都看不見的白光覆蓋。銀白熒幕折射出來的光，在漆黑的劇場中成為了照片的唯一光源。劇場椅子的邊緣被這種反射的光，微微照亮的樣子，非常溫柔。攝影捕捉時間，挽留時間。而杉本博司想要拍攝的並不是短暫的瞬間，而是一種悠長的光的累積。
杉本博司以人類眼睛和相機機器相比：「沒有快門裝置的人類之眼，必定只能適應長時間曝光。從落地後第一次睜開雙眼的那刻起，到臨終躺在床頭上合眼的那刻為止，人類眼睛的曝光時間，就只有這麼一回事。人類一生，就是依賴映在視網膜上的倒立虛像，不斷測量着自己和世界之間的距離吧。」假如我的眼睛真的若杉本博司所說，如同最精密的鏡頭，這個鏡頭早已把過去兩天我在維多利亞島所看的光都吸納進去了吧？無邊無際的大海、虎鯨家族的背鰭、溫暖的民宿、無垠的夜空、玻璃窗下的陽光、早晨的早餐店、透過鏡子折射的光線與盪漾着楓樹糖漿的日光海洋……二十四歲的眼睛盛載了這些我所喜愛的光之風景，這些風景最終會在我的記憶中和哪些往昔的風景相遇、碰撞？它們會怎樣重疊在我的眼框內，重疊在我一生的光景之中？
那線能夠穿越一切的生命白光，將怎樣收納與穿透那些我所厭惡的光之風景？我可以怎樣描述它、概括它？不管是悲哀或喜悅，是希望或絕望，是修補還是損毀，以至那滲漏其中全部透明的介質，一個人看過的所有風景，是怎樣在「我」之內轉化為記憶，轉化為無言的敘述；是怎樣在我的人生內重疊、扭鬥、交織，最終組成一個完整的「我」，一個完整的「生」？這段「生」的旅程，同樣也是一段光的旅行，我看着那完全相異的光，進入我的身體，滲透我的身體，並在我內部發放不同頻率的光能，療癒與傷害在漫長的記憶銀河之中藉着不同波長的光線互相彌補，互相滲透，互相爭奪，互相詮釋，遠離然後靠近。
我們會在何時發現自己是發光體，同時也是搬運光線的使者與容器？沒有人問：「光到底有多重？」但我們都知道，屬於我們的光終會在某天熄滅，被某一雙手收回、奪取，那時我們就再也看不見、聽不見、感受不到這個世間，要是足夠幸運，我們或能在別人的光中，存活多一陣子。只要存活在世，每人都會不知不覺地，以不同的方式，將每一道光轉化為屬於自己的記憶符號，有人用詩，有人用語言，有人用文字，有人用歌，有人用畫，有人用電影，有人用攝影，有人用舞蹈，有人用表情，有人用聲音，有人用動作，有人用姿勢，有人僅僅活着、凝望、聆聽、呼吸……我們都用生命，用我們的日常來承接自己與別人的記憶、城市的記憶。……
(內容經節錄)
■《曝光》
作者：李嘉儀
出版社：後話文字工作室
李嘉儀開始寫作以來，曾在拉斯維加斯、溫哥華、維多利亞島、泰國等地經歷多次或長或短的旅居。在旅程之中與往返的間歇，她以旅者的身分，用溫柔澄靜的目光、充滿詩意的文字，退到眾人身後，靜默觀察他人的故事。此書包含8篇與旅程相關的長篇散文，為李嘉儀從事寫作以來的精選作或得獎作品；並有5篇短小的閱讀紀錄，讓讀者與她一同在路上閱讀、在路上經歷。
整理：黃沛樂、陳綺雯
圖：陳綺雯
鳴謝：後話文字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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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6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