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文精點：昏鏡暢銷的秘密
【明報專訊】本文是唐代詩人劉禹錫詩作〈昏鏡詞〉的引言，當中講述了一個現象：商店內，明亮的鏡子銷情看淡，模糊不清的鏡子反而暢銷。如果不是價格或款式的問題，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這個現象？原來，內裏包藏着人們的普遍心理與「商業秘密」，欲知如何，且看這篇 〈昏鏡詞引〉。
〈昏鏡詞引〉 劉禹錫【1】
鏡子工列十鏡於賈奩【2】。發奩而視，其一皎如【3】，其九霧如【4】。或曰：「良楛之不侔甚矣【5】！」工解頤謝【6】曰：「非不能盡良也。蓋賈【7】之意，唯售是念【8】。今夫來市【9】者，必歷鑑周睞【10】，求與己宜【11】。彼皎者不能隱芒杪之瑕【12】，非美容不合，是用什一其數也【13】。」
■字詞錦囊
發……開啟，打開
或曰……有的人說
蓋……大概
彼……那
■注釋
【1】〈昏鏡詞引〉、劉禹錫：
〈昏鏡詞引〉是五言詩〈昏鏡詞〉 的「引」文(類似序言)，亦可視為一篇獨立的寓言。作者劉禹錫(772-842)，字夢得，洛陽(今河南省洛陽市)人，曾任監察禦史，為唐朝中晚期著名詩人，有「詩豪」之稱。〈昏鏡詞〉全詩：「昏鏡非美金(質地好的金屬)，漠然喪其晶(模糊不清失去光澤)。陋容多自欺，謂若他鏡明。瑕疵自不見，妍態隨意生。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傾城。飾帶以紋繡，裝匣以瓊瑛(美玉)。秦宮(秦國咸陽宮的寶鏡)豈不重 ，非適乃為輕。」
【2】鏡子工、列、賈奩：
鏡子工，製鏡工匠。列，陳列。賈奩，商店的匣櫃
【3】皎如：潔白明亮
【4】霧如：朦朧模糊
【5】良、楛、侔：
良，好。楛，壞、粗劣。侔，相等、相稱
【6】解頤、謝：
解頤，開顏而笑。謝，賠禮
【7】賈：商人
【8】唯售是念：只想賣出
【9】市：買
【10】歷鑑、周睞：
歷鑑，一個一個地照。周睞，全部看遍
【11】宜：合適
【12】芒杪之瑕：細微的缺陷
【13】是用、什一：
是用，因此。什一，十分之一
■譯文
製鏡工匠在店舖的鏡匣中陳列了十面鏡子。打開鏡匣看，其中一面潔白明亮，其餘九面朦朧模糊。有人說：「(十面鏡子的)優劣太不相稱了！」工匠笑着賠禮說：「不是不能(把鏡子做到)全是良佳的。大概商人的意願，只想賣出(鏡子)而已。如今來買的人，一定逐一照看全部(鏡子)，要求與自己(容貌)配合的。那明亮的鏡子不能隱藏細微的缺陷，不是美麗的容顏不適合用，因此(只有)十分之一的數量吧。」
■立意探究
本文是劉禹錫詩作〈昏鏡詞〉的引子，故稱〈昏鏡詞引〉。〈昏鏡詞〉 詩言：「陋容多自欺，謂若他鏡明。瑕疵自不見，妍態隨意生……秦宮豈不重，非適乃為輕」，就是指出貌醜容陋者多自欺，他們認為昏鏡無異明鏡，昏鏡中看不到自己的缺陷，美麗的容態便可隨意想像出來。亦因此，即使出現秦宮中的明鏡，也會因為不合心意而被輕棄。其實這都是出於掩陋自欺，不願面對「真相」的普遍心態。
至於〈昏鏡詞引〉，與本詩異曲同工，而且故事性更強，更耐人尋味。〈引〉記述製鏡工匠談論迎合人們好惡心理的營商之道，揭示出一個普遍的現象：人們挑選鏡子，不講求質量、款式，而是選擇與自己容貌相配合的。這也不難理解，因為世間貌美者不多，反之，容陋而不願面對「真相」的人佔大多數。昏鏡能藏拙掩陋，正好滿足人們自欺的心理。匠工非不能多製明鏡，只是因應市場需要，投客所好，希望多做生意，讓昏鏡、明鏡的產量成了九一之比，這就是人們心理與商道之間的關係。
有說「明鏡」比喻敢言直諫而遭拒被棄的諍臣(能直言規勸國君缺失的臣子)，又以「昏鏡」比喻善為君主藏陋掩瑕而得寵當道的佞臣(善於奉承、諂媚的臣子)。君主用人，有如人們選鏡，亦在「求與己宜」，故賢良、邪佞的遭遇，分別亦與明鏡、昏鏡相似。畢竟像唐太宗般能任賢納諫，願意以人、以史為鏡，證己不善，力圖改進的英主明君，實屬少數；反之，喜近一如昏鏡的佞小，好被掩瑕吹捧的昏君，史上大有人在。劉禹錫設喻背後的目的，據說就是要揭露和諷刺唐憲宗寵幸宦官佞臣而迫害永貞年間改革改治者的情况。因此，本文也可視為一篇諷諭(對不合理的事情不正面直言，而以微辭托意，希望在上者聞而知改)之作。
■作法賞析
托物寓志與借事說理
〈昏鏡詞引〉以昏鏡暢銷受歡迎，喻佞臣得寵當道；又以明鏡滯銷被冷待，喻諍臣失勢遭棄。劉禹錫既是托物(鏡)以寓對君主寵佞棄賢的看法和不滿；亦是借明鏡、昏鏡的銷情，說明人們藏陋自欺的心理。當中所托之物、所借之事，均為日常物件、事情，可謂出之淺近，易於理解；而所寓之志、所說之理，又關乎宏旨，諷諭幽深。由此得見，文章寫得既含蓄，又易明；既淺顯，又深刻，可說是一篇充滿理趣的寓言小品。
■借鑑活用
托物寓志和借事說理，在中國古代的作品中並不鮮見。教育局中文科建議篇章(文言經典部分)中，如歐陽修〈賣油翁〉，借記述陳堯諮射箭和賣油翁酌油的事，說明「熟能生巧」的道理。此外，劉禹錫的〈陋室銘〉更可說是兩者兼備，他一方面通過讚美「陋室」寄寓自己志行高潔，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情志(托物寓志)；同時亦借雖處「陋室」而能保持情志高尚、安貧樂道的品格這事實，表達出室以所居者的德行為重，而非以高大華美為貴的道理(借事說理)，可謂一箭雙鵰。
同學再讀其他文章，不妨多細心留意一下，當中的「志」與「理」，是否也通過「物的刻劃」與「事的鋪陳」從而表達出來；而我們又可否「借鏡」於前人，將這些手法有效地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之中？
■袁漢基
(中學中文科教科書作者，曾任中學中文科主任，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教育研究所優質學校改進計劃學校發展主任。)
文：袁漢基
圖：SimFan@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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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3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