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文學﹕會社人的終結
【明報專訊】戰後黃金時代的日本，最為社會學家注目的是企業的僱傭制度。但時至今天，這套制度受到時代洗禮已逐漸瓦解，會社人——即僱員以企業為家，並與企業一同成長——的神話亦已幻滅。我嘗試以老漫畫《單身宿舍連環泡》(尖端出版)和日劇《Priceless無價人生》，來說明這個現象。
《單身宿舍》是窪之內英策的成名作，於1988年至1991年間連載，最能反映日本黃金時代企業人事管理制度的「優越性」。故事主人翁宮川正太高中畢業後到東京市郊的鶴木家具企業工作，因為離鄉「上京」工作的單身員工眾多，企業設有單身宿舍，解決員工住宿問題。本書最吸引我的是日本基層藍領員工的職場生涯，尤其是宿舍生活的細緻描寫。
與企業一同成長
日式人事管理最成功的是讓員工(甚至最基層的工人)與企業一同成長。80年代的日本企業和現代中國一樣，都在快速成長，需要大量中層技術和管理人才。漫畫花了不少筆墨描繪鶴木企業培養基層員工，如工作一段時期就可以參加升級試。正太的好友在領班考試中屢敗屢戰，就是主要情節之一。也有員工家具設計大賽，以發掘設計人才。各部門的新進員工，須獨自整理品質管理改善報告，並在品管發表會匯報，以鍛煉表達能力及加深對品管的認識。最後，正太甚至得到停薪留職的機會，到法國分公司研修，學成歸來後由裝配工成為設計員。員工有向上爬的機會，職場生涯也有了目標、希望。
◆黃金時代的輓歌
好景不常，日本自從平成年代(1989年開始)，經濟長期不景。90年代末在全球化衝擊下，日本經歷了一系列以「自由市場」思想指導的改革措施。雖然和國外相比，改革的速度不算很急很猛，但開始出現大規模裁員，加上短期契約式的派遣僱用(員工由派遣公司僱用和支薪，被派遣到不同的企業上班)大行其道，令企業與員工關係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這背景下，觀看日劇《Priceless無價人生》時，就令人感到是對黃金時代的輓歌。
已逝的終身僱用制
劇中主人翁金田一二三男(木村拓哉飾)是一老牌「暖水壺」(日本稱為魔法瓶)企業營業課長，與直屬上司的部長模合(中井貴一飾)和經理科社員二階堂(香里奈飾)相繼被企業開除，三餐不繼兼無處容身，寄居於一殘舊公寓「幸福莊」。三人齊心再創事業，研發出能保溫達兩天的「究極之魔法瓶」。戲劇以極誇張手法，講述企業不擇手段辭退金田一。模合和二階堂為金田一抱不平，痛批老闆對員工「始亂終棄」，同被解僱。雖然「無理解僱」在日本並不容易，但在大量長期非正式員工、派遣工、兼職員工的充斥下，享有僱傭保障的員工在大部分企業已是少數，而以裁員來解決企業經營問題，也非罕見。因此，劇中這段情節，也只能算是對過去的終身僱用制的傷逝和追憶。
日劇有不少類似題材，《派遣員的品格》(篠原涼子主演)的諷刺更尖銳，以一個被大企業裁掉的女職員，成為一神奇短期派遣員工的故事，來描寫日本企業改革下的勞資關係。
把《單身宿舍》與《無價人生》放在一起，就可以得到一個日本的「會社人」是如何被擠出歷史舞台的「高清」印象。
圖：網上圖片、資料圖片
文：趙永佳 - 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聯席所長、社會學系教授，兼任高中通識教育科課程及考評聯合委員會主席。 (https://cuhksoci.wordpres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