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情傷有很多種。
有由對方造成、自己造成,也有彼此一起造成的。
然而還有一種,是命運造成的。大家都沒有錯,不過,在命運的不可抗力下,事情就發生了。
每種傷都令人痛,而最後那種,可能讓人更難放下。因為誰都沒錯,兩人之間,沒有位置、機會去放下恨意,所以更難忘記,更難離開。
就算你厲害得能忘記感情,卻又會被視為無情、冷血。因為被忘記的一方,沒有做錯。
可是,這種冷血,有時候是一種自救方法。
1980年代開始成名的中國作家余華(1960-),以描寫苦難中的人物與故事見稱,經常用文化大革命作故事題材。
他在小說《一九八六年》堙A說茪@個因為文革而導致夫婦永久分開的故事。
擔任教師的丈夫,與妻子過茩極陋鶺R的生活,並育有3歲大的女兒。一天,紅衛兵部隊來到,於深夜抓走了丈夫。自始,丈夫就失蹤了。
那時候「被失蹤」的人,大部分會傳來死訊。丈夫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妻子努力地找他,甚至找上當日抓他的部隊人員,但他們表示沒有對他幹過什麼,他是自行失蹤的。
當時,部隊抓了他到任教的學校,困他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要他寫些向上頭交代的材料。怎料一段時間後,部隊再回去辦公室,發現他已失蹤。
他去了哪堙H沒有人知道。
妻子獨自照顧3歲的女兒,還可以怎樣做?
小說用了跳躍的襯々閬﹛A開首的第一段就這樣寫:「經過了動盪不安的幾年,他的妻子內心也就風平浪靜。於是在一個枯燥的星期天埵o改嫁他人,女兒也換了姓名。……然後又過了十多年,如今她們離那段苦難愈來愈遠了,她們平靜地生活。那往事已經煙消雲散無法喚回。」
十多年後,女兒長大了,她早就視新爸爸為親爸爸。她恨不得原本那個爸爸永遠不回來。
不過,他還是回來了。
小說塈@者沒有很明確地寫回來的人的身分,只寫有個與她生父一樣、沉迷研究古代殘酷刑法的瘋子,突然走到鎮堥荂C
他好像失去了記憶,也沒有目標,只是走到鎮上,透過幻想大開殺戒。用幻想?對,在他的幻覺中,眼前每個人都值得殺之而後快。他幻想用古代最殘酷的刑法殺死途人。
最後,他更找來一把刀,將那些酷刑施在自己身上。
他一邊慘叫,一邊殘害自己,惹來途人圍觀。
一個正常的人,要經歷過怎樣的痛苦與折磨,才會瘋成這個地步?
同時間,心情平復多年的妻子,也突然出現幻覺,耳邊經常響起令她心驚肉跳的聲音:「她聽到一個腳步聲從遠處嚓嚓走來……當初丈夫就是在這樣一個漆黑的晚上被帶走的。那一群紅衛兵突然闖進門來的情景和丈夫穿茤儩c嚓嚓離去時的聲音,已經和那個黑夜永存了。」
過去,根本是個噩夢,殘害她一生。
夫婦還會重遇嗎?
若噩夢重臨這個家,只會令4個人痛苦。
她狠下心腸,冷血一些,至少女兒的人生還能走下去。
這篇小說,以途人看到的情景作結。
「她看到這母女倆與瘋子擦身而過,那神態彷彿他們之間從不相識。瘋子依舊一躍一躍走荂A依舊叫喚荂y妹妹』。那母女倆也依舊走荂A沒有回過頭。她倆走得很優雅。」
文:陳詠燊
陳詠燊專頁:facebook.com/Sunnyhahaha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