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圖鑑：墾丁Uber司機的率性與溫柔
【明報專訊】從台北車站乘坐高鐵到高雄，然後從高雄左營轉大巴到墾丁的恆春鎮，再南下貓鼻頭和鵝鑾鼻，我們一步步走進台灣的最南端，心情像誤闖人類石屎大廈的小飛蟲，終於從窗戶的隙縫逃回自然。然而，兩星期後，當我離開墾丁這海這地，與萍水相逢的朋友說再見，我感到自己只是一隻城市出生的飛蟲，偶爾想像在樹林中翱翔，注定橫死在冷氣的暗格中。
張先生是我第一個遇到的墾丁人，以後每到便利店FamilyMart，必定會記起他。我們乘Uber從高雄的酒店到高鐵左營站，準備坐大巴到墾丁，張先生就是我們的Uber司機。我們向他說要在某地方的車站下車，但他好像不太清楚位置，或者是我們不太明白他的解釋，總之彼此之間有點不調和的空氣，沒有共同的語言。
愛看港產片的司機大哥
在擔心趕不上大巴班次的時候，不知是誰開始聊起香港電影，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命運改變的一刻原來是這樣。張先生從小喜歡香港電影，他講起一些從電影中學到的粵語，大家都大笑起來，車廂從上演悲劇轉到喜劇，非常無厘頭。張先生在墾丁長大，雖然現在以高雄為家，但墾丁總是他內心的家鄉，當他知道我們要到墾丁，特別高興。腦海突然閃出一個怪念頭：不如乘張先生的車直接到墾丁吧，他的車不就是從墾丁吹來的風嗎？我們只是乘風而去。就這樣，我們沒有在預定的左營站下車，三人一起前往墾丁。
既是司機，又是在地導遊
張先生大學修讀法律，常與家人到世界各地旅遊，認真比較各地Uber的服務質素，是個具國際視野的司機，非常難得。他不光是司機，更以本土墾丁人的身分為我們講解當地的生活文化，真誠但不過分熱情。路的左邊是不太高的高山，民居疏疏落落，以耕種為主；右邊是海洋，隨着車速遠望，總有捉不住流水的感覺。張先生堅持要帶我們到一個地方，他每次回墾丁總會到的一個地方，我們以為是什麼歷史名勝——原來是FamilyMart！
「廉價」的五星級之旅
車在公路旁停下來，我第一次接觸到墾丁的空氣，6月的下午，不能簡單以「熱」來形容，是無所事事的熱。從車路那邊走進去是FamilyMart，便利店另一邊走出去是海洋，通向世界的海水，簡簡單單地躺在面前。我們買了咖啡，站在木欄杆前，看着大海，扮演台灣文藝電影的主角。墾丁的海邊不是威尼斯的麗都，不是泰國的布吉，既不高貴又沒有國際化的商業感，她的味道仍然是貼近民間，帶點粗糙的散漫。
從高雄到恆春鎮，大概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後來我們才知道張先生開出的車費低於市價。他把我們的行李從車尾箱拿出來，輕輕地放在民宿的門口，老闆已站在門口歡迎我們。他跟老闆說「要好好照顧這些香港人啊」，然後我們看着他的車子，在恆春鎮婉轉的小巷中消失。他在回高雄的路上，不知會否再一次到FamilyMart看海？那時天色大概已黑沉了。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圖：黃淑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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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1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