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跟隨魯迅漫步神田町書店
【明報專訊】本年度第二場「文學月會」由香港公共圖書館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合辦，主題為「花雨弦歌──文隨境遷」，中大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助理教授崔文東主講「魯迅漫步神保町」，漫談魯迅留學日本的自學時光。崔文東結合魯迅親友的回憶與一手資料，分析魯迅在東京逛過哪些書店、看過什麼書，進一步透視這些文學養分如何成就他的文壇地位。
魯迅兄弟推的書店
魯迅在日本留學七八年，當地文化對他的影響甚深。魯迅的文章偶有描寫在日留學的經歷，如小說《吶喊》自序談到醫學專門學校的老師給學生放映幻燈片，但他幾乎沒有講過在日本如何自學以及讀過哪些書刊。崔文東表示，魯迅弟弟周作人反而從旁記錄了兄弟倆在日本購書的事情，讓後人得以了解魯迅的自學過程。
日本關東大地震和二戰空襲後，魯迅留學時代的建築所剩無幾，但仍然有些店舖如賣文具用品的文房堂在原址營業。神保町位於東京神田川附近，是少數能夠在二戰炮火中倖存的社區，保留了昭和時期的部分面貌。直到現在，該區依然書店林立，每年10月還有「古書祭」，吸引不少愛書之人前往尋找心頭好。崔文東說，那一帶昔日是清末留學生的聚居地，魯迅就是住在水道橋附近，前往本鄉和神保町都很方便，他經常乘地利之便，遊訪書店林立的神保町。
這時期的自學過程間接啟發魯迅棄醫從文，從仙台醫學專門學校(東北大學前身)輟學，返回中國以文救國。崔文東為大家介紹幾間魯迅去過的書店：
//丸善書店/
成立於1869年，早期在日本橋開業，是當地首間主要出售西洋書籍的書店。對魯迅來說，這裏是買外文書的重要地方，而且他覺得書店氣氛較自在，經常光顧。周作人親撰〈東京的書店〉，記錄有關購書經歷：「樓上並不很大，四壁是書架，中間好些長桌上攤着新到的書，任憑客人自由翻閱，有時站在角落裏書架背後查上半天書也沒人注意，選了一兩本書要請算帳時還找不到人，須得高聲叫夥計來，或者要勞那位不良於行的下田君親自過來招呼。這種不大監視客人的態度是一種愉快的事……」
//中西屋書店/
因為較近住處，魯迅和弟弟偶然會去中西屋書店，但其規模比丸善小，職員又常盯着顧客，兄弟倆對書店的印象不太好。〈東京的書店〉載道：「當時在神田有一家賣洋書的中西屋，離寓所比丸善要近得多，可是總不願常去，因為夥計跟得太凶。聽說有一回一個知名的文人進去看書，被監視得生起氣來，大喝道，你們以為客人都是小偷麼！這可見別一種的不經濟。」
//文求堂/
1861年於京都開業，後來遷往東京，主要出版和銷售中國書畫，又跟不少中國作家如郭沫若、王國維合作。當時東京大學有不少漢學學者，文求堂毗鄰大學，加上書籍製作精美，在漢學圈內甚受歡迎。魯迅偏愛閱讀外文書，較少到訪文求堂，從此亦可見他的閱讀取向。那時沒有網購，外文書在國內幾乎絕迹，魯迅希望把握留學機會，藉西洋書進一步接觸西洋文明。
……原來魯迅讀過這些書?
魯迅求學的年代，很多年輕人會選擇到日本留學，皆因當時日本物價較低，學費、生活費相對廉宜，往返中國也方便。在明治維新的影響下，當時日本的法律和政治發展已有一定規模，大部分留學生選擇攻讀這兩個範疇，學成畢業回國，就可以當官。魯迅的想法則與同期的留學生不太一樣，在東京念語言學校時，已對外國文學十分有興趣，經常流連二手書店。
魯迅很少聊到在東京求學的軼事，大部分靠旁人憶述。在其翻譯的童話集《小約翰》引言中，他鮮有地提及自己在神田區生活的小片段：「留學時候，除了聽講教科書，及抄寫和教科書同種的講義之外，也自有些樂趣，在我，其一是看看神田區一帶的舊書坊。」當時交通不及現在那麼方便，神保町鄰近魯迅的宿舍，那裏的書店簡直是他的「精神寶庫」。他形容那裏經常聚集了一群群穿着破衣舊帽的學生，店裏堆滿了書，掌櫃就像「靜踞網上的大蜘蛛，在等候自投羅網者的有限的學費」。
《小約翰》引言中魯迅特別提到一本極為鍾愛的德國文學雜誌《文學的反響》(Das Literarische Echo)，也是從神田區的二手書店購得。這個學習歷程，構成了魯迅早期的文學概念。除了《文學的反響》，崔文東表示，Aus fremden Zungen也是魯迅常看的外國文學雜誌：
德語文學刊物《文學的反響》
(Das Literarische Echo)
當時德國醫學發展蓬勃，魯迅習醫必須懂得德語，德語刊物自然難不倒他。日本當時亦有不少日語翻譯的文學雜誌，但翻譯有其自成一家的文化風格，未能貼近原著，魯迅因此飽覽更多德語的文學叢書，自學增進知識。
德國文學叢書
Aus fremden Zungen
魯迅喜歡閱讀的德文刊物還有德語文學叢書系列Aus fremden Zungen。叢書專門翻譯各國文學作品，小小一本方便翻閱，讀者可按興趣選購個別一期；而且一本才幾毛錢，對於有學費負擔的魯迅而言相當划算。單是在北京魯迅博物館，便保存了三四千本他讀過的德語文學叢書，上面還有其查字典做筆記的痕迹。
學貫中西 打穩文學基礎
從外文刊物汲取大量知識，魯迅慢慢形成了自家文學理念，打算與弟弟等同好者創辦文學雜誌，惟計劃因經費不足、合伙人退出而告吹。但是，他並沒放棄改造中國文壇及社會風氣，於1908年發表文論〈摩羅詩力說〉，積極推動西方詩說，展開從精神層面救國的文學之路。
魯迅還與周作人合譯兩冊外國短篇小說選集《域外小說集》，他在序中憶述，兄弟二人在日留學時相信文藝可轉移性情、改造社會，熱中向國人介紹外國新文學。魯迅自嘲無論學問、志同道合的人、工夫、資本、讀者人數方面「五大皆空」，最終只能轉向小本經營，譯印《域外小說集》，希望透過這書讓中國讀者獲得共鳴。
小說集在當時得不到讀者支持，但通過鑽研大量外國文學，反而讓魯迅打穩基礎，在日後創作出《狂人日記》、《吶喊》等經典作品。崔文東認為魯迅遊訪不同書店、圖書館博覽群書，透過自我訓練，自學成才，這個學習歷程甚有啟發性。
文：黃芊蔚
圖：賴俊傑、受訪者提供、網上圖片
(本網發表的作品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696期]
